![](https://img.haomeiwen.com/i16716679/2e809d7a1511905f.jpg)
前面就是那段水情复杂的界河河湾,那一带水下布满暗礁,急流险滩一个接着一个。
今天早上从团部出发的时候,天就阴着脸,小巡逻艇接近这片水域的时候,天空压来了更大团的乌云,像是不详的征兆,河水变得黑暗而浑浊,暗流涌动。
富有经验的艇长招呼大家赶快进舱就位,保持船体平衡。
“妈的,今天这风推浪滚的,都把救生衣检查一下,该咱们今天倒霉,闹不好小命儿就搁这儿了,有啥光荣遗言都说出来吧。”坐在慕光边上的一排长开着玩笑。
慕光被团里调上去搞了一周的医疗救护培训,任务结束后就一直留在团部帮忙,一排长此次来团办事,才顺道接他归队。
“我想结婚生儿子,让我妈早点抱孙子。”对面的一名中士呵呵笑着,边说边系紧红色救生衣的带子。
“瞧你那出息,对象还没有呢咋生儿子?顺序不对,世界观有问题。”一排长训斥道。
“我想火线入党……”对面的另一名下士还没说完,船身一晃,就被甩过来跌在慕光的脚下。慕光拽起他,士兵又随着船的摇摆,踉跄着后退,一屁股坐了回去。
天空已经变成了一口倒扣的黑锅,倾盆大雨瞬间灌注下来,雨点砸击着河面,激起一层高高的水雾,水雾与雨幕激情交融,周围一片混沌。河水似乎在上涨,一个个回流产生的旋涡撞击着这艘超期服役的巡逻艇,小艇在浊流中摇晃着,颠簸着,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
“我们就要通过状况复杂的水道了,注意平衡。”艇长双手稳舵,再次提醒。这是一位具有11年兵龄的老舵手,被称为航线上的活地图,哪段有急流,哪段有浅滩都在他的脑子里。
巡逻艇转弯挤压起的一道水墙猛烈地冲击着一侧又陡又直的崖壁,被崖壁粉碎的水墙,像倒塌的碎石块,砸在甲板上、舷窗上。小艇大角度地倾斜,似乎在下一秒就可能沉入黑暗的江底。
慕光死死地抓着头顶艇壁上的抓手,两脚几乎悬空地趴在座位上,几个人努力让船体恢复平衡。窗外暗黑的天空旋转成暗黑的崖壁,小艇终于正了过来。
石壁就压在头顶,水浪像子弹一样“啪啪”地击打在窗户上,慕光忽然有一种恐惧,觉得一排长的话可能要应验了。船身又一次激烈地倾斜,他的胃里翻江倒海,“哇”地吐了出来。
艇尾的倒车斗轰然落下,舰艇如同疾驶的车辆忽然急刹车,原地打转,失去了方向。
“快去把倒车斗复位!”舰长把着舵,大声催促着。一排长跌跌撞撞冲了出去,慕光用袖子抹了一把嘴角,也跟着爬了出去。俩人在雨幕中抓住卡在甲板和船舷间的倒车斗,合力将其挂回原位。
急忙返舱的时候,慕光脚下一滑,摔倒在甲板上,一个浪头打来,水流一下子把他拖到艇尾。就在身体滑落水中的那一瞬间,他的两只手紧紧地抓住了船舷。他的下半身已经跌进河里,滚滚的黑水从他的腰部翻腾而过,他感到冰凉刺骨,整个身体像要炸裂一般。求生的欲望让他不停地向上跃动,但在湍急的水流中无济于事……
“完了一一”慕光从心底发出一声哀鸣,他感到抓着船舷的双手的力气已经耗尽,仅凭着最后的意念在坚持着……
准备死亡的那一刻,丽丽娅穿着鲁巴哈的清纯的影子从他的脑海里慢慢飘过……
一排长像扔出去的一条鱼,胸贴着甲板飞滑过来,迅疾地钳住了慕光的一只手腕,中士紧抓着一排长的脚脖子。
慕光看到了上面一排长在暴雨中因发力而变得模糊扭曲的脸。此刻,这张布满青春痘的脸在他眼里是世界上最英俊的一张脸!
借一排长一臂之力,慕光用尽全身的力气窜上了甲板。两个人爬在甲板上,头紧紧地贴在一起……
老天爷似乎在跟他们开玩笑,小艇过了险滩不久,天色就亮了起来,风雨也小了,艇身不再剧烈摇晃,河面渐渐平缓宽阔起来。
一道彩虹出现在白桦林和草原之间的过渡地带,从云缝里挤出来的几缕霞光照亮了不远处的江面。
苏联的一艘巡逻艇相向驶来。
两名战士迅速全副武装,从船舱里跳出来,面冲苏联方向,紧握钢枪,叉开双腿站定在船舷旁,霞光照在他们身上,丝毫看不出身体的疲惫。
两艘舰艇都放慢了速度,隔着界河中心线,两国的士兵持枪互行注目礼。
慕光腊黄着脸从舱口钻了出来,身上裹了一件军大衣,风一吹,身子发软,就势坐在舱门边避风处的机器墩子上。
他摸着大衣口袋,那里有一盒丽丽娅送给他的“林中百合”,那是他去团部前装进去的。
慕光撕开了烟盒口,拽出一枝烟,叼在嘴上,双手捂着打火机打着火,低下头用烟去凑火的时候,手还有点哆嗦。在团部开培训班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强制自己戒烟,半个月的时间只抽了一盒。
慕光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看着风平浪静的江面。船尾,国旗迎风招展,一群野鸥在犁起的浪花上盘旋追逐。刚才在地狱里挣扎的一幕恍若隔世,太不真实了。
“妈的,老天爷这种玩笑也敢开?回去庆贺一下,咱哥们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了!”
一排长一边骂着,一边从船舱里钻了出来,他脱掉了那身湿透的军装,穿着从慕光行李里翻出的一套绒衣,紧绷绷地箍在身上,头上还包了块白毛巾,样子十分滑稽。
他把手里拿着的帽子扣在慕光头上,拔掉慕光嘴上的香烟,塞在自己嘴唇间,走到船舷旁,双肘撑在上面,烟圈从他的嘴里一口一口地吐出来,被风吹散在江面上。
“从阎王爷那里走了一圈回来,感觉如何?”一排长扭过头来看着慕光。
“如果真的挂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慕光有气无力。
“你说这话不中听,咱才二十出头,生活刚刚开始,还有传宗接代的任务呢!"一排长冲他狡黠地眨眨眼。
慕光没有说话,呆呆地望着江面。
"这种险况经常有,别灰心丧气,今天你赶上了也属正常,就当实战训练了。”一排长开导他。
“咱这艇也服役不少年头了,航速慢,功能少,不如对面老毛子的装备好,现在边界上搞缓和挺好,真打起来,咱只有拚智慧和血性了!”一排长又向江面上吐了口烟。
慕光忽然想起,自己在临死的那一刻,呼唤的竟然是丽丽娅!现在他撕心裂肺地想见到她。
河两岸已经显现出村庄的轮廓。慕光离开时,河岸、镇子、还有远处一片起起伏伏的白桦林还都是绿色的,而现在他们已经完全变红变黄了,不久就会陷入一片萧瑟的枯黄中,一下雪,树枝光秃,没有希望的冬季就来了。
“看这天气,明水期就要结束了,过两天河面一结冰,就该开车冰上巡逻了!”一排长仰头看天,双手把着船舷,眺望着远方灰濛濛的天空。
岸上,那个慕光在高倍望远镜里无比熟悉的镇子正慢慢地漂移过来。太亲切了,镇上那些木刻楞房子和那几条土街在他的脑子里已经显像成了地图。他有时想,如果镇子是一个五脏俱全的人体,他的手术刀就可以像庖丁解牛一样准确地到达任何一个部位。
突然,慕光心跳加快,他看见了站在岸上供销社红砖墙后面的丽丽娅。她正冲着江上的巡逻艇张望着。
一种劫后余生见到亲人的激动让他的眼眶湿润了,再次默默呼唤她的名字的时候竟有些哽咽。他摒住呼吸,想冲她挥手,可是忍住了。他看了看一旁的一排长,一排长也正看着他。一排长拍了拍他的肩,叹口气,“准备下船了!”说完钻进了船舱。
打听到慕光可能从水路返回的消息后,丽丽娅没事就凭江而立,目光追随着河面上经过的每一艘部队的巡逻艇,盼望着慕光会从其中一条艇上下来,即使不说话,能看他一眼也好啊!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慕光就在这条经历了生死的小艇上,变得面目全非,与她相视而过。
离开很远了,慕光还能看见红砖墙后面那个小黄点。慕光庆幸丽丽娅没有认出他来,自己现在这付狼狈的蠢样子,怎么好意思让她看到。
上一章 21.风雪律动
下一章 23.鲜花告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