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成,我这里有一份关于安城一中性侵女学生的日记本,你过来看看。我现在在家,你直接开车过来好了。”
“好的 。我马上到。”
打电话的正是程月,回到家后顾不上吃饭,连忙把这件事告诉了好友韩成。韩成是安城刑警队的队长,也是她在这个城市唯一的朋友,两人当年在安城福利院时,就是特别好的朋友。当时程月个子很矮,年纪又小,不爱讲话,经常被院里其他孩子欺负,后来韩成来了,他力气大,个子也大,福利院那几个半大孩子再也不敢欺负程月了。
有一次,几个孩子把程月围起来,扯她的衣服,还朝她撒尿,韩成刚好看到,从仓库里抄起一把木棍就往那群人招呼,揍的他们满地打滚,四处求饶。后来院长出面,才把那根木棍往地上一扔,盯着他们恶狠狠的看了一眼就牵着程月的手走了,只是那眼神让站在那的一群人冷的只打哆嗦。后来,程月再也没有被任何人欺负过,就算韩成被人领养,离开了福利院。那么多年,也没有人敢欺负她,谁都不知道哪天他就回来了。
回想起那天韩成的眼神,就像一头走在草原上急着要觅食的狼,阴冷、邪佞。可是,却让她那样心安。收回思绪,从包里掏出那本红色牛皮本,正打算看的时候,门铃响了。知道是李成来了,连忙快步走过去开门。
门打开了,进来了一个一米八多的男人,身形偏瘦,寸头,黝黑的脸上满是笑意。
“我来了。”
程月抿嘴笑了,也不说话,两人回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就是那本日记本,我还没来得及看,你就进来了。” 边说边将本子递给眼前的人。
“恰好我也有一些情况想跟你说。”看到韩成瞧都没瞧那本本子,她就知道也许这件事已经闹到公安局去了,而且事情处理的并不好,应该是有人施压了。
“确实,许昌父女俩已经来公安局报案了,根据他们提供的情况以及我们掌握的一些情况,我们当时是立案了,正准备实施抓捕的时候,可是局长突然让我们集体进行秘密内训,上交手机,不准和外界联络。等我训练完,再去调查这件事的时候,发现已经按治安管理拘留处理过这个人了,而其他的线索也早就抹掉了。”
韩成一边跟程月说着情况,一边观察她的反应,他知道程月一直对这一类事情很关注,甚至已经到了很敏感的地步了,不然安城各界也不会给她安一个“女判官”的名头,但不管怎么样,一定要陪着她解决这件事。
“猜到了,我们先看看这本日记本再说吧。”
于是,两人的视线再度聚焦在这本黑色笔记本上,程月轻轻打开本子,她知道有一个青面獠牙的鬼怪即将出现在她面前,但是她还是毅然决然决定去见见。
2016年4月23日
我现在真想从这里跳下去,可是我的爸爸妈妈要怎么办。我还想考大学,还想走出安城,还想去北京看看,我才十八岁啊。为什么我的十八岁要经历这样的事情呢,都是那个禽兽不如的人,我真想他去死,想到他那臭烘烘的嘴亲我,就想让他立刻去死。他为什么要摸我,为什么要撕我的衣服,都怪那个该死的人,候永强,我恨你,你根本就不配做一个老师。我也恨我自己,我那天为什么要胃疼躺在床上不去上课呀。为什么呀?
2016年4月29日
又做噩梦了,梦里都是那天的场景,那个该死的人啊。去学校找老师也没用,没人能管得了他吗?我都不顾一切说出了事实,怎么就没有用呢?难道就不能听听真正的声音吗?我真的不想再看见那个人了,最近,我听课都听不下去了,还能考上大学吗?不行,我还是要去告他,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嗯?韩成,这里被撕了一部分。”“后面还有,先看完再说。”于是两个人又接着往下看。
2016年8月4日
最近老是往医院跑,家里的钱都快花光了,可是爸爸让我别放弃。真想把所有的事情都跟他说,可是怕他担心,我要怎么办呢?老听见有人在我后面指指点点,做错事的人明明是他,可是,现在反而是我在承受这些恶言恶语。为什么?我恨这些人,恨啊……
2016年9月10日
如果可以,真想结束这一切,结束吧。
“嗯?没有了吗?”
“没有了。”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都沉默着不说话。笔记本里的内容对于案件并没有多大的帮助,但是撕掉的那部分到底是什么呢?是许诺把日记撕了吗?应该不是,如果要撕的话,为什么只撕了中间这一部分?难道是那个班主任撕的吗?如果是他,那他是怎么拿到这本本子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韩成,你见过那个班主任吗?有没有传他问过话?”
“当时去学校了解过。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提到许诺,他很镇定,而且死活不承认这件事,学校领导反映这个人老实,工作态度认真,是市教育局表彰的楷模。学生对他的评价很高,在学生中间也颇受欢迎。”
“看来是个难对付的人。我先打个电话问问许诺关于这个日记本的事情,你那边也再抓点紧,那个班主任肯定有问题,也许时间长了就会露出马脚。”
看着程月一边揉着脑袋,李成很心疼,可是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去盯紧那个嫌疑犯,期望找到点线索。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
“我是李成,什么?许诺爬上了他们学校的天台?保护现场,稳定好她的情绪,打电话叫她家里人过来,我马上到。”
李成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就看见程月背着包,站在了一旁,知道此时多说无益,点了一下头,然后快速出门,李成开车带着程月向安城一中驶去。
七月十号下午六点,黄昏中的安城一中在一片红霞中张开血盆大口。
韩成和程月匆匆扫了一眼停放在门口的车辆,就往现场赶去。警戒线外黑压压一片都是人,大多都是学生和老师,都在小声议论着。见队长到了,一个二十出头模样的警察小跑过来,在韩成耳朵旁边小声汇报情况,程月趁着这个机会朝着学校领导那个方向瞄了几眼。
“候永强没来,据说这几天都不在学校。已经让学校领导给他打了电话,但是暂时还没联系上。”
“哦,躲得还真好。许昌来了吗?现在许诺情况怎么样?她怎么突然爬上了天台?”程月昂起头,她想试着从这个角度看看许诺,但六点钟的太阳还是刺的她睁不开眼,只能依稀看见楼很高,两只细腿在太阳下晃悠。
“许昌下午把老婆送回乡下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不过现在正在赶过来的路上。好像是下午放学的时候,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溜上去了。我们派了心理专家去谈话,虽然她暂时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举动,但是她始终不肯下来。”
韩成一边跟程月说着这些情况,一边安排着手底下的工作。
“韩成,你去忙吧。”程月知道,自己在这里会影响韩成工作的,而且作为刑警队队长,是没有太多时间陪着自己了解情况的,能介绍下基本情况已经很不错了。况且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做,韩成在场不太合适。
冲着程月点了一下头,韩成带着身边的人走了。程月也越过人群,朝着某个方向走去,她刚才就发现安城一中的校长鲁源和几个老师站在另一侧,现在正好趁着韩成不在,她决定去会会这个老狐狸。
“鲁校长,你好,我是爱生晚报的记者程月,您针对今天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听说贵校的学生被老师性侵,然而学校并没有做出相应的处理,所以导致学生跳楼,是吗?”
“哪里来的记者,我不是禁止记者进来了吗?” 鲁源两条眉毛都快拧成一道了,胖乎乎的脸上此刻也是汗珠密布,本来这个许诺的事情就已经够让他烦心,眼下这个程月说的话就像刀子一样堵着他的心窝。
虽然心里恨这个“女判官”恨得要死,可他更怕明天安城一中就登上头版头条,谁知道这个女判官会怎样报道。于是,他连忙转过脸,笑眯眯的对程月说:“程记者,真是抱歉,这件事暂时还没有调查清楚,我们不予回应。而且关于这个学生的事情暂时也不太清楚,程记者可不要过早下结论啊。”说完,又冲程月笑了一下,旁边的其他老师也连连附和。
“不知道贵校的候永强老师今天在不在,他的学生要跳楼,当班主任的怎么可能事先一点情况都不知情?”
果然听到候永强名字的时候,都不自然的撇过眼去。
“侯老师前几天请假了,刚才我们联系了他,但是没联系上。程记者,眼下还是先将这个学生的问题处理好,对吧。不知道你们李主编今天有没有过来?”程月听着鲁源的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下头转身离开了。
就在程月去找鲁源探口风的时候,韩成带着人上了天台,此刻他的心情很苦涩,那天父女俩去公安局报案的情景像放电影一样在他脑子里重新放了一遍,女孩在接待室里一直低着头的模样跟十几年前福利院的程月太像了。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救下那个女孩,更何况他还是一名警察。
韩成发现近一个小时的谈判,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许诺始终没开过口,背对着坐在栏杆外边的沿上。
“许诺,还记得我吗?我是刑警队的队长,我们上次见过的。”见许诺没有回过头来,慢慢朝前走了几步。
“许诺,先下来,这里太危险了。你爸爸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了,千万别想不开。”又朝前面走了几步。
突然,许诺转过脸来,紧紧盯着眼前的警察。这个人她之前早就见过了,她以为他可以帮自己主持公道,可以将那个禽兽绳之以法。但是,她看错了。对着韩成摇了摇头,“韩队长,你别过来了,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你们。”
“许诺,你不相信我,应该相信程记者吧。你刚刚跟她见过,对吧,她会帮你的。她也来了,就在下面。”韩成此刻更像是那个差点溺死在海上的人,恰好抓住了程月这颗救命稻草,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等待着对面女孩的回应。
“程记者,她也来了吗?不会的,我知道不会的,今天就算我从这里跳下去,也没有记者能进到这所学校里。”许诺摇摇头,虽然她心里也期盼跟那个人见面。
“程月真的来了,就在下面,让她现在就来见你。好吗?你乖乖的别乱动。”韩成赶紧掏出手机给程月打电话。
“嗯,我马上上来。”
十分钟后,程月出现在了天台。
下午六点的太阳依然有些晃眼,这天台经过一整天的炙烤,更是热气阵阵,她抬眼扫了一圈,只见韩成他们满头大汗,衣服都汗湿了。而许诺,额头上也都是汗,脸上更是一片彤红,这样的酷暑天,已经僵持近一个多小时了,再这样下去,情况会更加不妙。
朝韩成递了个颜色,开始朝许诺那边走去,而许诺看见程月突然出现,眼睛里竟闪着泪光。
“程记者,原来你真的在。还以为他们又骗我。”
“许诺,我在,我们上午不是才见过吗?怎么突然做傻事了?”一个下午不见,那个抓着栏杆的女孩此刻像是一只受了伤的猫,窝在天台一角,自顾自的舔着伤口,不需要任何人的慰藉。
程月心里开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她极力想把那股感觉压下去,尽量不让它影响自己,影响对面那个女孩。
“许诺,喝点水好不好,然后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
“不用了,程记者,我不想喝水,我就想在这里呆着,底下没有我呆的地方了。”许诺低着头小声地说着。
“不会的,我们回家,好吗?然后,我帮你把这件事解决,相信我,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程月实在不想让这个女孩再绝望了,不管怎么样,她都会做到的。
“不,程记者,你不要再过来了,我求你了。我不想回家,妈妈病了,每次看见我就哭,我也病了,爸爸一个人很可怜,我不想让爸爸再可怜下去了。学校里同学们都躲着我,她们嫌弃我,这个世界上没人再爱我了。我曾经以为学校是我的家,是我最向往的地方,可现在成了我的噩梦。底下那些人都巴不得我跳下去,她们只是来看热闹的。”
“不,不是这样的,许诺,爸爸马上就到了。你也不想他难过的,对吧。他已经很辛苦了,不要再让他伤心了好吗?”
程月见许诺似乎迟疑了一下,又继续说:“许诺,乖,我刚看完那个日记,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放心,我会帮助你的,相信我,我是女判官对吧,不然你也不会找我。真的,相信我。”
“你看了吗?这么快就看了吗?你信我吗?可是他们都不相信我,觉得是我主动勾引了那个禽兽。不,你也不会信我的,对吧,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而已。”许诺摇摇头,撇到一边,盯着下面。
见许诺仍然不相信自己,程月突然想到了日记本里被撕的那部分,“那日记本被你撕过吗?我发现里面有一部分被撕掉了,许诺是你撕掉的吗?”
听到程月说起日记本被撕,许诺一脸愤怒“是谁?谁撕了我的日记本?不,我没有撕,我没有撕。程记者,我没有撕,我真的没有撕。”
“许诺,没事,我会查出来是谁撕了的,我们先下来好不好,先下来,我把日记本给你看,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乖,许诺。”
“真的帮我吗?你真的相信我吗?”“相信,我会帮你的。一定,不然我就不是安城人心中的女判官了。”程月盯着许诺的眼睛,郑重的点了点头。
终于,许诺点点头,在旁边看着这一切的韩成也松了口气,这长达一个小时的僵持,让他身心俱疲。还好,结果总算好的。
就在韩成一声令下准备让身边的人将许诺抱下来的时候,突然底下人群里一阵骚动,一声尖锐的喊叫声响彻整个校园,在这个六月的傍晚显得极为突兀和刻薄。
“你真恶心,勾引别人,还在这演戏,大热天的就是为了来看你跳楼的,你赶紧跳啊。”
“跳啊,跳啊,你快跳啊……”
“操他妈的,这群禽兽”韩成骂了一句,一个箭步飞身冲到了栏杆旁边,紧紧抓住许诺的手,“许诺,乖,哥哥拉你上来,不要在乎这些人,总有一天,你会遇见一个喜欢你、爱你、愿意一辈子都宠着你的人。真的,你会幸福的。”
而此刻程月也跑到了栏杆边,“许诺,把另一只手给我,我们一起拉你上来。相信姐姐好不好,我一定让那个禽兽得到应有的惩罚。上来,好不好?”
一颗眼泪滴在了许诺的脸上,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而许诺的眼泪却顺着风飘走了。
“韩成哥,月月姐,谢谢你们了,我走了。”
“不要啊……”
“哈哈,真的跳啦……”
程月只听得“砰”的一声,就像是从天台抛下去个西瓜,红瓤黑籽四散开来,汁水淌了一地,底下欢呼声不断。背靠着栏杆,许诺的余温还停留在上面,太阳终于落山了,天的那边是红彤彤的云,无边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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