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前后,明净的空气中总能闻到一丝清甜的气息,那时我还以为是晚樱的原故,直到在街头小贩的三轮车上,看到高高堆起的雪白,才后知后觉,槐花开了。
于是周日的餐桌上,有了金灿灿的槐花小饼,黄白相间的槐花炒鸡蛋,当然还有“蒸槐花”这道一直留存记忆里的招牌菜。
说来也怪,在儿时,我是不吃蒸槐花的,那种甜腻的味道总是不被味蕾所接受,奶奶为了照顾我的偏好,总要在蒸槐花的同时,做一盘鸡蛋炒槐花,让这个挑食的倔丫头少挨点数了。可惜年幼的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懵懵懂懂,对偏爱一无所知,等我有能力回馈时,奶奶早已睡在了南坡。
四月了,日暖风和,那里的槐花又开了吧。
每一年的春天,那片高大的槐树林,都会有洁白的槐花苞竞相开放,缀满枝丫,盛开时远望白茫茫的一片,随风起伏,任芳香飘荡四野,落满山坡。离得最近的那棵树,如今已亭亭如盖,刚栽下时才和我一般高,那年春天也开出了几枝槐花,似秀丽少女的发簪,又如摇曳生辉的步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素雅清香,沁人心脾,安人魂魄,日日夜夜守着山坡。
春有约,花不误,岁岁年年不相负。四月的槐花,再次开遍街头小巷,也开遍山林野地,人们喜欢在这个时节上春山,赏花摘槐,是呀,总要去看看槐花的,一年又一年,能相遇到的花期也有限,还是尽量别错过春天吧。
儿时在老家,槐花并没有多么被人惦记,更无人歌颂赞叹,它本就是乡野之花,村头坡顶,到处都有,可见其生命力之强盛,少有虫害,旱涝都能存活,多贫瘠的土地都能适应。
若把槐花和桃花、梨花比起来,则显得很普通平凡,但槐花与人更亲近,因为就算桃梨再漂亮,农人们忙忙碌碌,美退居到了食物之后,谁有心专门赏花呢?然而槐花开时,空气中密布它的香甜,让你不容忽视,才会一抬头,发现槐花开了。
妇人们很喜欢它,会打发孩子爬上树去摘槐花,他们也乐意干,摘一朵放进嘴里,甜呀,糖一样的甜,能当零食吃上一通。有的男人嫌弃孩子太慢,找个长竿绑上镰刀,用力那么搂几下,一些结满槐花的细枝落下来,妇人和孩子便一起在树下捋槐花,一捋一大把,很过瘾,那日饭桌上那便会有蒸槐花这道菜,敞开了吃,管饱。
我没有饿肚子的经历,也不知何时习得了挑食的毛病,别说槐花,但凡有特殊气味的都不入口,奶奶小心地包容着保护着这个缺点,这举动从某种观念上讲是一种纵容,但它带给我的温暖也无法估量,这世上有一人,全心全意爱着你,包括你的缺点,你是如此安全,什么都不用怕。
奶奶有没有什么不爱吃的东西,不知道,只牢牢记得她爱吃面包。
一个南方人,在北方生活几十年,吃进肠胃的食物混杂了多少陌生多少苦涩,也可以想见。但风风雨雨中,她深深弯下腰,闯入他乡的生活,用最大的勇气无声无息扎下了根。若她没有来到这里,会不会是另一种境遇,奶奶从未在我面前抱怨过,她总是忙碌,总是沉默。
每年的祭祀,第一件事必是去买各个蛋糕店的新品,不重样,也只有这一件事,能把时光深处的疼爱和对亲人的思念连在一起,让我感受到,爱从未离去,如那里的槐树,一起守候在南坡。
楼下也有棵槐花,但不是白色的,少了一些纯洁,多了几分俏丽,作为景观树,它的花也必是不能食用的。可看前眼前的紫色花朵,心里想的却是故里那树白,心莫名被一种情绪填得满满的,说不清那情绪到底是什么,36年了,再忆起不是痛,是遗憾,是思念,是眷恋,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槐树下,春日的微风,四月的闲影,周围人来人来,一切安然平和,那一刹仿佛什么都想了,也什么都没有想。或许,槐又通"怀",这棵树,和山坡上的那堆雪白一样,是用来怀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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