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声

煤炭是永不能变成钻石的。那是中学的事了。

他还记得那是班会课上的一次鼓掌。那是她主持的班会，主题是理想。

像他这种坏学生，老师从来不会正儿八经地点他回答问题，就算点他也是呵斥他的心不在焉和瞌睡。他也正儿八经地扮演着坏学生的角色，打架、逃课、领处分，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的处境。或许思考过，但还是假装熟视无睹、自甘堕落。

反正他记得那次家长会，只有自己的家长没有出席，好事的家长低声议论着他那坐牢的父亲和离开的母亲，还有行动不便的奶奶。多么典型的悲惨家庭。他觉得自己像活在电视剧中。如果自己不不学无术，都对不起这狗血的家世。

那天她主持班会，他倒是反常地认真听了。他看着她眼神里闪着光芒，调动气氛，侃侃而谈。她成绩很好，家境优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典型的好孩子。和他完全是不同的人，他们活在两个世界里。

她说：“那我们就来请一些同学谈谈自己的理想吧。”他看到她看向自己，他有些疑惑。然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宕机了。但他还是缓慢地站了起来。她以温和的语气鼓励他：“说说看。”

他还是说不出话来，紧张地颤抖着嘴唇。她感受到他的紧张，用珍珠般柔和的目光看着他，仿佛想要安抚他的灵魂。

他深吸一口气，低头思考了片刻，慢慢地，小声说：“......我想当一名警察。”

他不敢抬头，他知道大家肯定在心里嘲笑他，他也知道班主任此刻一定皱着眉头，不会相信他说的话——还想为人民服务？不犯罪就谢天谢地了。

但是紧接着他听到了清脆的鼓掌声。他抬起头，是她。她认真、肯定地看着自己，带着了然的微笑，用力地拍着手掌。片刻之后全班同学也跟着她鼓起了掌。

这赞许的掌声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但他感觉自己的脸涨红了，险些落泪。

尽管如此，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能力改变自己。面前是看不懂的课本，是一群混混朋友，是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的奶奶，是窘迫的、一地鸡毛的生活。他也做了许多尝试，但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他可以清楚地察觉到自己内心刚刚点燃不久的一盏烛灯，又慢慢地在风雨中熄灭了。

他多想成为她那样的人，多想和她那样的人做朋友，多想拥有光明的生活，多想不要活在这泥淖中。可这实在是太难了。

毕业了。最后他没有得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他删去她的电话号码，虽然并没有打过一次电话。开学第一天他迈入当地最烂的一所职高的大门，只有这里学费是最低的，然而，这里却是一群人又坏，成绩不好的人的聚集地。他知道这才是他该待的地方。她的掌声曾经短暂的让他在人生的舞台上感受到了一种希望与力量。但随着幕布拉上，他又将回到本该属于他的阴暗的幕后，一片漆黑的地方，看不见前路，甚至无法看清自己。

欢笑与掌声都是属于天之骄子们的。不会再有一次掌声属于他了。

他蹲在校门口哭了出来。一群陌生的人围住了他，开始笑或吹口哨。甚至有人鼓起了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