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坐到她跟前，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我打开抽屉，不停地翻着文件，翻了大半天，也没有拿出一张纸。她扭头问我，找什么呢？我的目光刚接触到她，就立刻躲闪到桌子上。我说，昨天的信息见了吧，我一时兴起写的，你看看就行，别太在意。她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昨晚我挺开心的，没想到我的预感是对的，你坐在我跟前的这些日子里，我就有些怀疑，可当看到你的信息，才确认了心里的想法。
没等她说完，我就插嘴道，不要多想，我不指望你会给我个说法，就是想表达一下心里的想法。她说，我都明白，只是现实不允许一些事发生，你没有见过更真实的我，我没有你想象得好，你会失望的。我说，没事，我有感觉，你就是那个人，我的心告诉我，你值得我这样看重，不会有错的。她低下头，不再说话，因为有人走了过来，我也立起身，走回了办公室。之后的几天里，我有空就坐到她跟前，她显得特别开心，我们天南海北地聊着，聊到了战争、理想、电影、美食。有一次下班后，我问她，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她摇摇头，说，不知道，没有想过。我又问，你们的蜜月期持续了多久？她反问道，什么蜜月期？我说，就是你们爱得如胶似漆，形影不离，无时不刻都在想对方的那段时间。她抿了抿嘴，过了一会才说，好像从来没有过，我们一直比较平淡。我惊讶无比。她突然郑重地说道，和他在一起，更多的是为了报恩，刚毕业那会，我的状态很差，他给了我安慰，让我度过难关。这样的爱情虽然不是最好，我也愿意为之努力。我说，爱情不应该是这样。她笑道，那你说爱情是什么样子。我沉思了一会，说，爱情，说来就来，谁也说不清，你以为它离你很远，也许几分钟后，它就和你相依为命，你以为它很神圣，也许那个每天总和你说话的人就是它的化身！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眼神空洞而遥远，但一注视到她，眼睛里就瞬间增添了几许温柔，散发出源源不断的火热！她看了我一眼，脸刷地红了。我说，你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她侧过头，撩了撩头发，故意让长发遮住脸，没遮住的地方，红得像傍晚时天边的云朵。
她不敢看我，脸颊上几丝娇羞没有散去。我心里暗自偷笑，脸上却露出懵懂的神情。我问，刚才说错话了吗，请指教！她笑了笑，终于敢和我对视了，没有，我觉得你说的很好，不过，说了等于没说，我还是不明白爱情是什么。我说，我明白，我现在就特别地明白，其实，你也明白的，所谓报恩不是真正的爱情。我不是故意挑拨你们，我想说，结婚应当谨慎。她说，没有热烈的爱，涓涓细流也未尝不可吧。至于结婚，我没有想过，不到逼不得已，我不会考虑。我说，你真是少见，不过，好多时候，许多人没有想清楚，只是按照父母的意愿，看到别人在这个年龄选择结婚，自己也就跟着糊里糊涂地步入婚姻，包括我，从来没有问过自己，是坚守内心的选择还是盲目地随波逐流。她陷入沉思，说，是啊，不听从内心的呼声，只屈从于现实的逼迫，难免会后悔。我们来到了红绿灯口，她说，该分开了。我看着她走过马路，消失在人来人往中。突然，我觉得她的背影有些孤单。
这些日子里，和她一起聊天，我总是不知不觉忽略了周围的人，我的表情、声音、眼神、手势，都只围绕着她旋转，周围的环境即使再嘈杂，也仿佛进入无人之境，我因她而突然哀伤失落，因她而欣喜如狂，因她而不知不觉陷入沉思，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也无法逃脱我精密而持久的监视，我有一种感觉，时光每推进一分，她就会多靠近我一分。有一次，她笑着说，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我说，当然可以。她一会哈哈笑起来，一会又摇头说不问了。我说，问吧！她说，就想问问，你们谁追的谁？我又笑起来，说，你觉得呢？她想了想，说，猜不出来。我说，我追的她。她说，那她真幸福。我说，刚开始的时候，确实很爱，只是后来，后来就变了。她突然打住我的话，说，她是你妻子，你应当在我面前多夸赞她。我笑了笑，说，好的，不说了。
周末，我坐在家里，百无聊赖，外面阳光明媚，妻子说，出去走走吧。我不想出去，可窝在家里也是浪费时光。我问，去哪里呢？妻子说，哪里都行。我说，河边吧。她同意了。我们来到河边，河水和阳光在微风中相互应和，到处是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各种嬉笑声和喊叫声。站在河边，我毫无精神，不想说话，对河上的风景也无动于心。妻子问，累了吗，你怪怪的。我说，可能是累了吧，对眼前的事情没兴趣。她突然生气道，你要不想出来就回去吧，这样板着脸，做给谁看呢？这段时间，你每天都说累，你什么时候能不累呢，既然累，那就晚上早点休息，可你总是熬夜，你说说，你有多长时间没碰我了，上次你说是没有买套，那你就去买呀，我等了几天，也没见你买，那我就去买吧，买回来了，你还是不碰我，你是不是对我不感兴趣了？是不是我变丑了，你就看不上我了？说着，她哭了起来，眼泪里装着委屈和愤怒。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想多了，我就是有点累嘛。我不知该怎么和她解释，难道我要告诉她我喜欢上别人了？可是，我该找个什么理由回答她呢？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说，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她拿出纸巾，擦了擦眼泪，拉住我的手，说，我真的爱你，你对我好点吧。这些日子以来，我感受不到你对我的爱，你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我好了。你知道吗，你和我说话时，我感觉你是在敷衍应付，你没有以前有耐心了，也许是我太敏感了，可我就是感觉不到你的爱，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我好想变成你肚子里的蛔虫，看看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面对她的逼问和哭诉，我无话可说，她的感觉是对的，我确实变了，变得不再像以前那样关心她。我们之间沟通得越来越少，所聊的内容都是实务性的，关于心灵，我们基本不再触碰。这就是问题所在。其实，就算没有喜欢上别人，我也早就意识到我们的感情，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出现了问题，而这一切问题的根源在我。我慢慢锁住心灵的门户，不愿再向她袒露真实的想法。这是我的问题。
我看她哭成这样，只能不停地说些不痛不痒的安慰话。我拉着她走到没人的地方，劝她不要再哭，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她的胡思乱想，我还是以前的我，没有变过。过了一会，哭泣声停了下来，她说，那你抱抱我。我双手不自然地搂住她的腰，她的脸颊贴在我的肩头，我看着远方，突然一个想法冒了出来，如果被我抱住的是她呢。
桌子上放着两个杯子，几瓶啤酒。在一间出租房里，我和他多年后再次重逢。他毕业后就考取了老家的政府部门，工作稳定，生活无忧。这次到这里参加一个培训，顺便约我吃饭。
一见面，他什么也没说，就独自先干了一杯。他说，毕业后，咱们各奔东西，现在能坐在一起喝酒，机会难得！我说，看你的样子，基本没怎么变，这养尊处优的生活，也没把你养肥点。他笑着说，养尊处优？怎么会，我是备受欺凌呀！我的性格，你不是不知道，整天围着领导转，受罪！我说，知足吧，好多人想围着转还没机会呢，来，干杯。他苦笑了一下，一饮而尽。我说，你似乎憔悴了不少，有心事？我给他杯里添满酒。他问道，你觉得什么样的女人才是好的？我说，爱你的女人！他哈哈大笑，拿筷子指着我说，你错了，她不是，她不是，她现在喜不喜欢我，我心里清楚。你不知道，可是我都知道，她已经瞧不起我了。
我很诧异他说出这样的话，说，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吵架了？他笑道，吵架！吵架算什么，我毁了她，她不原谅我。我说，这是怎么回事。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仰头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我不知道怎么办，这事，不能全怪她！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和你说说。你知道吗，我们吵得天翻地覆！闹得鸡犬不宁！她甚至说，她从来就没有真正爱过我，嫁给我也是迫不得已，是可怜我！她这是逼我，逼我！
他边说边饮，几瓶啤酒已经下肚。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笑了笑，仿佛有些醉意，眼神盯着白色的墙，在回想什么。
他向我讲述了一个故事。那一刻，我才知道，在他心里，有一个姑娘，一直挥之不去。
他讲了一个好长的故事。
他讲述着，像一个站在酒桌上的舞者，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在绚烂的舞姿中，在迷幻的哀伤中，我随他一起沉沉浮浮。他平静地说着，哽咽地说着，痛哭流涕地说着，最后，无声地说着，他彻底堕落为人间的酒鬼，趴在桌上，酒瓶空空。而我，仿佛是夜半的路人，一曲悱恻的哀歌响彻夜空，我不得不驻足倾耳，不得不想起自己的故事。他不再举杯，沉沉睡去。我站起来，走到窗前，外面已夜深，何须再封闭内心，像他一样讲讲自己的故事吧。他无需我的安慰，他只需痛陈往事！而我呢，难道连袒露的勇气也没有？酒精像黄昏时分一只孤独的归鸟，从天际勇猛地飞驰而过，最后，落在我昏昏的头上！我不禁要倾诉一切。借着酒意，借着愁绪，借着内心的苦痛，我要描述一个无人知晓的我，一个表面温柔、内心残酷的刽子手。原来，肆意呈现内心的隐秘，是如此痛快！
今夜，我要说说真相，说说那鲜花掩映下悲凉的黑暗:
这些年来，我越来越体会到，我的心里有一扇门，永远没有钥匙，我也不知该如何打开，那里，我的脸庞随岁月而越来越清晰。
十年前，我渴望爱情，走在路上，总是感到孤独。我离开故土，内心彷徨，流浪，流浪，可是那不是流浪，那是孤独，是压抑。我的青春在焦躁和绝望中度过，那种绝望只有那个年纪才会有，如今我已麻木，回想不起那种入髓的痛苦。姑娘，美丽的姑娘，我十六七岁就期盼着她的到来，然而我瘦弱而敏感，遇到逆流就返航，看见危险就退缩，我只是多愁善感，以为唉声叹气就能感动上苍。那些姑娘们，让我痛苦难眠，她们一个接一个来到我眼前，又一个接一个将我拒之门外。我只凭感觉去和她们相识，那个年纪，没有理智，只凭感觉，我天真地以为真心会撼动草木，却从未想过我身上有什么让她们着迷之处，是呀，我以为有一颗心就足够了，以为凭借这颗心就可以抱得美人归。无数个夜晚，我孑然于街头，想不通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心想要的就是无法得到。时光鞭打我，也赐予我不懈的恒心，我的故事，别人的故事，都无时无刻在表达一个事实，那就是千万人之中，我只能选一人，而我也是别人的千万人之一，被别人选中，是多么荣幸！虽然，那些姑娘们没能在我稚嫩青涩的年纪选中我，但时光如河，永不停歇。
在一次相识中，我遇到现在的妻子，青涩的男孩请她吃饭，连筷子都紧张地握不稳，多少年没有这么单独和异性相处，多少年的闭塞自卑已经让这个男孩饥不择食！我渴望抓住这跟稻草，我深知被人拒绝的痛苦，我不能做她残忍的刽子手，我要拯救她，更要拯救自己！我欣喜地拥抱着这份爱情，百般呵护，不想它受到丝毫伤害。我有强大的忍耐力，来应对难以习惯的事情。时光推移，我的心态渐平，在激情褪去，阳光和煦的下午，我们走进婚姻，步入围墙。婚姻真是爱情的试金石，它扒掉爱情的虚伪装饰，露出残忍的一面。为了和平，我习惯了隐忍和妥协，可是，快乐在渐渐消逝。更可悲的是，我们如同两条无法交集的平行线，在各自的轨道上互相抱怨咆哮。终于，在她面前，我深感孤独，她倾泻不满，我们的言语像刀子，我们伤口愈合，不久又流血。那就忍耐吧，我用忍耐抵挡一切愤怒和伤害，然而，隐忍的后果是心灵之门关闭，我们之间的墙壁越来越厚。我越沉默，她的怒火越盛，她想用一把火烧掉海上的船，让岸边的我奔向她的怀抱！我在熊熊大火中，一步一步向后退去，终于转身离去。
我躲在暗处，蹲着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强忍的悲痛！洪水在胸里奔腾，找不到出口，我四处寻找可以倾诉之人，暗夜在酒杯中沉醉，女人，女人，可以倾诉的女人，可有？目光所及，都是些华美的面容和身姿，乍一谈吐，都在浮华虚假中游荡。我又重获青春岁月的迷茫，颓废的气息从清晨的花香中弥漫到落日的余晖，夜晚的诗情在困倦的双眼中了无生趣。我欺骗她，疏远她，我们之间永远地关上了一扇门，她在时，我一言不发，沉默寡言是我虚假的外表，她不在时，我肆意狂欢，挥霍时光，成为绝不回头的浪子。她在我心门外的世界里安然快乐，真相无法触摸，灵魂得不到安慰。
夜色不知深到几何，头昏，却无睡意。偶有女人高跟鞋在楼下走过的声音，我关上窗户，高跟鞋的声音已经遥远得只剩记忆里的回声，楼下橘黄色的灯光孤独地照着人世的尘埃。天空一个闪电，雷声轰隆，不久，大雨滂沱，我今夜畅快而无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