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丞相，我这边打包好了，你先下楼，飞年满头大汗的对我说。你那边还有多少没装箱？货车已经到楼下了。
我这边也快好了。我把最后散落在地上的几个草坪灯放进箱子，封好。
先抱着三个箱子下楼。
楼下，停着一辆货车。
司机看着我抱着箱子下来。
是飞先生的货吗？司机问我。
是的，你把后车门打开吧，我气喘吁吁的，衣服被汗浸湿了，贴在整个后背上，有点痒。
我先把箱子放到车上，摆好。
一共多少箱？司机手扶着车门，拍拍那三箱货。
48箱。我一边说一边转身上楼。
一只手弯到后面挠我的背。
越挠越痒。
“我跟你一起上去吧。我听见司机关车门的声音，扭头看看他。好啊，那先谢谢啊！
你们飞总好能干！司机跟我套近乎。
啊？哦……是啊，是啊。我敷衍着，脑子里在想着48箱要搬到啥时候。
飞先生，你这箱子里都装的什么货，这么重！我看司机把四个箱子叠在一起，没搬起来。
草坪灯，飞年说。吴师傅，你一次别搬那么多。
丞相，你去把吴师傅的箱子搬下来一个，他年龄大了，别累着了。飞年扭过头对我说。
吴师傅，你放下两箱，剩下的两箱给我吧。我对吴师傅说。
飞先生，你们这是准备运到国外吗？吴师傅问飞年。
两箱，吴师傅倒是轻轻松松就搬起来了。把箱子放到货梯口，
是的，美国的，我们这批货要赶在他们圣诞节前到达美国亚马逊仓库。我看见飞年的衣服也贴着后背上，周围还有一圈白色的晕。还有飞年脸上那个永远都信心满满的笑容。
我心里咯噔一下。
电梯来了，吴师傅说。
装货用了将近一小时。
满满当当，装了35箱。
还得再回来一次，飞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水，满脸通红地说。
要一次全都发走吗？坐上车，我问飞年。
肯定全发走啊！这一次可是我们翻身的机会来了！飞年拍拍我的肩，胸有成竹。我看见飞年眼周黑了一圈，眼里全是红血丝。
我欲言又止。
和飞年，我们认识将近6年，那时候我们同在一个贸易公司打工。他是销售部老大。我做研发。但是大家都知道，销售这行做久了，技术方面多少也会懂一点。
两年前。
那天是周五。飞年说，丞相，等下下班咱俩一起吃饭吧，我有事跟你说。
好啊，飞总。你等我一会，我手头很快忙完。
那天飞年带我去了楼下柠檬西餐厅。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自己当时惊讶的脸。
飞总，你太客气了吧！带我来这么高档的地方吃饭。说实话飞总，我以前只陪咱公司客户来过两次。我有点不自在。
我跟你说，丞相，如果今晚咱俩能把事谈好，敲定，我们去一家更高档的地方吃。飞年显得有些激动。
飞年找了两个靠窗户的座位。
往外看，能看到市中心湖，湖周围的建筑和隐隐约约的各种绿植，在灯光的照射下，很美。
服务员端过来两杯柠檬水，放在我俩面前。
飞年点了餐。
我都不知道我有多久没有这么早下班了。我望着外面，自言自语。真羡慕那些能够经常来这样的餐厅，看这样夜景的人。
你也很快就会有的！飞年喝了一口柠檬水，斜着眼神秘地看了我一眼。神采飞扬的样子，不愧叫飞年。
飞总，你知道吗，刘姐他们都说，你在咱公司真算是帅哥。
哈哈……刘姐？刘姐看谁都是帅哥，只要不是他老公。飞年笑起来。
就是哎！刘姐人真不错，对公司的同事都不错，就不知道她为啥经常在公司埋怨他老公。
不满意呗，还能为啥。好了，我们不谈别人了，谈谈你吧，丞相。飞年话锋一转。
你本来不是姓孔吗？公司的人为啥都管你叫丞相啊？
这个啊！哎……说来话长……我喝了一口柠檬水，有点不知道咋解释。我对飞年说，我本来叫孔林。刚进公司时，像财务刘姐，市场部肖总，他们都习惯叫我小孔。后来技术部的大锤子说，小时候咱不是学过小孔成像吗，干脆叫你丞相算了……不过他大锤子的名字也是我给起的，你看他那身膘……
哈哈哈……飞年笑的前俯后仰的，柠檬水差点喷出来。隔壁餐桌有一对情侣朝我们这边看。我有点不好意思。
菜上来了，一个罗宋汤，一个熏鲑鱼，一个蘑菇鸡蓉汤，一个牛排。
来，丞相，边吃边聊。飞年说完又笑起来。我看着飞年，也笑起来。
你在公司多久了？飞年喝完一口罗宋汤问我。
准确地说，四年零三个月。我切着牛排，牛排有点生了，切着有点费力。
是这样，丞相，我就开门见山了。你想不想出来单干？飞年把刀叉从盘子里拿起来，又放下。突然有点严肃地看着我。
飞总，你的意思是……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出技术，我出客户资源，咱俩一起干怎样？飞年看我没立即回答。他接着说，其实这倒谈不上背叛公司，公司现在也不景气，你没感觉到吗，公司春节后就一直在暗中裁员，上上个月市场部的赵舒敏和宁远走了，上个月你们技术部的李登走了，这个月又走了我们销售部的英泽和陈立果，我跟你说，丞相，咱俩迟早的事。老板把钱抽到别处补亏空去了，听说是补4S店的。
这个我也听说了。我说，我慢慢地搅着我的蘑菇汤。老板好几年前开了个4S店，我说，前年不是车限购了吗，他那4S店就不行了。
对！飞年很响地拍了一下手，指指我。所以，你有没有给自己想过退路？感觉飞年的两个眼睛在闪光。
我……还真没想到这一块。感觉我天天都在忙，也没忙出啥成绩。我的汤快被我搅成稀饭了。
那这样，丞相，我来说说我的计划。你知道国外吧，人烟稀少。很多人都住在郊外，家家户户都有门有院的，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草坪，有一种草坪灯你知道吧？我看着飞年，飞年用刀在盘子里轻轻比划着国外那些人的房子，草坪，郑重其事地说。
现在咱国内有各种草坪灯出口到国外去，但是你知道吗，那些草坪灯千遍一律，要么是声控的，要么是太阳能的，咱可以研制一种智能的。感觉飞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
如果咱能做出智能的，它不仅解决了声控的耗电问题，还能解决太阳能灯在阴雨连绵时间不能正常照明的问题。另外我们还可以在灯上设计一个微型的音响，家里有客人的时候可以通过手机APP智能控制播放音乐。
听飞年一说，作为一个设计师，我也开始激动起来。这两年，自从有了孩子，感觉真是压力山大。
但是，飞总，这里还有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就是资金，前期软件研发，元器件采购，投入生产这些……
这个你不用管，你只管研发就行了，其他的我来想办法！没等我说完，飞年就打断了我，胸有成竹地说。
那天，从西餐厅出来的时候，我看见飞年的熏鲑鱼一点都没吃。
公司如所料的那样，三个多月后倒闭了。老板根据员工在公司任职的不同年限，对每个人做了补偿。
按计划，飞年让我和他一起去创业了，他说，为了减轻我的经济压力，我等于说还是他聘请的工程师。每个月他给我开一万二。他老婆管财务。如果有进账，除去日常开支，他和我四六开。
好吧，其实那时候我也没有别的选择。就试一把。
刚开始的时候，因为是新产品，我们必须摒弃老产品的那些陈旧模版，等于说整个一个全新的开始。光研发这一块就花费了两个月时间，就是说，两个月，我们没有任何的进账，除去房租，水电，他还支付我两万多的工资。
但是年飞似乎并不着急。感觉他每天像打了鸡血一样，上午八点多到公司，晚上10点多才离开，通过各种网络平台找客户。
就这样，到了第三个月中旬的时候，经过无数次的试验和检测，我们的研发有了进展，我们把方案提供给工厂，开模，采购原材料，三个星期后，一款小巧精致的智能草坪灯问世了。飞年说先生产一千个出来，万一客人来访，可以拿给他们看看。可是，客户在哪呢？我在心里问，像在问飞年，又像在问我自己。
一千个草坪灯出货的时候，飞年兴奋的不行，不知道为啥，我却没有他那样兴奋。
一人揣着几个草坪灯，我们去喝酒。
我说是……不是，丞相，我跟我老婆说……功夫不负有心人，她……还……不信，说我喜欢说……说大话。你……知道吗，丞相，飞年打了个嗝。咱俩是多年的……哥们儿……为了这个产品，我用信用卡套现……贷款四十多……多万，连我老婆都……瞒着。
我心里咯噔一下。
飞年有点激动，酒精作用下，他的脸涨得通红。那天我一直听他说，他醉了。
那晚，回到家，我整个心里空捞捞的。
四十万。对我这个没钱人来说，不是小数目。
过了几天我找到飞年。
我说，飞总，现在产品咱是有了，下一步主要就是客户了，你这边怎样？我故意装作很有信心，把声音挑高。
客户？飞年条件反射似的从电脑上抬起头，丞相，难道你担心咱们会没客户？这么好的产品，这么精致的外观，你觉得会没客户吗？怎么可能！
那倒不会，我立马解释。也就是随口问问你……
这个你不用担心，你只要做好你自己那边产品技术上的修复和维护，客户这边我来想办法。飞年说完没等我说话，就对我说，你先去忙吧，我这边要打个电话，催一下咱们网站建设的事。
好。我从飞年的办公室走了出来，脚下像坠了一个大石头。
又过了三个多星期，有一天飞年突然来到我办公桌旁边，丞相，我突然有个想法，你说咱那款草坪灯如果换一种更高端的材质是不是会更好卖？你看，我前两个星期把产品传上咱们的网站以后，就有客户开始咨询了。还是中国的呢，说是买给那些住别墅的人。你想啊，丞相，中国住别墅的那么少都有人想买，更不用说国外住在郊区的那一大部分人了。感觉飞年有些激动。
飞总，你说的也可以，这样，我觉得我们目前首先要做的是先把这一种普通材质的一款给它找到客户，如果客户认可，能顺利下单，拿到钱后我们可以考虑试试别的更高端材质的。
不行，你说的不行，我跟你说丞相，你想啊，现在市场瞬息万变，哪可能干等着啊，等你找到客户再研究换材质的事，他们说不定去别处采购去了。
可是，没有市场和客户，我们做的再好，再高端，也只是个摆设啊，飞总。我感觉当时我把压抑了好久的话终于说了出来。
听你这样说，丞相，你是对咱们的产品怀疑咯！他问完没等我回答，紧接着他说，你知道吗丞相，我现在反而越来越有信心，这个草坪灯，我从几年前就开始关注了，不会出错的。要是我们的产品换了更高端的材质，找个专业摄影公司，把图拍好看些，再一修，那档次，那质感，啧啧……往咱网站一放，那客户还不得挤破头来排队买！对了，丞相，钱的事你不用管，你只管上网搜一下用啥材质会显得高端上档次，告诉我就行了。说完，没等我反应，他就转身走了。
看着飞年的背影，我觉得他最近越来越有点驼背。
然后一切按飞年说的，草坪灯换了更高端的材质，至于换了啥材质，在这里我就不细说了。我想说的是，有一个美国客户咨询，买了二十个样品过去，飞年觉得这个客户十有八九会下单，就让工厂生产了三千个出来。
然后，那个客户也没下单。
然后就在上周，不知道是谁给他出主意说，可以在亚马逊上买，飞年又一次激动。注册亚马逊店铺，开信用卡……
丞相，你这一路一句话都没说。飞年打断了我的思路。
呵呵，我昨天睡的有些晚。飞总，我连忙解释。
到了物流公司，把货卸下来，飞年说，剩下的那13箱先不装了，看看这批货发到亚马逊仓库卖的怎样。
可是，许多事情，有时候就这样，像是中了邪，飞年放在亚马逊的东西，买的非常少。尤其是改了材质以后，价格比之前涨了好几倍。平均下来十来天也才卖出一两件。
那天晚上，我去飞年办公室。门虚掩着，快到门口时，我听见飞年在里面说话。透过门缝往里看，没看到其他人。飞年把几十个草坪灯摆的整整齐齐，围着转一圈，又转一圈，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就没客户呢，真是奇了怪了……这么好的东西，飞年自言自语。
我敲门，进来。
飞总，我跟你说一下，我做到这个月底，下个月就不能来了……
啊，丞相，怎么这么突然！飞年一边收拾地上的草坪灯，一脸疑惑的问我。是不是因为最近业务不好，没信心了？
也不是，飞总，我得陪我老婆回老家生孩子去，她一个人，有点不放心……我搜肠刮肚的，想找个合适的理由。
现在研发这一块呢也告一段落了，如果你这边有啥技术方面的问题，随时给我电话，飞总。
好吧，既然是家里有事……那一刻，感觉飞年好像已经料到我要离开，或者是希望我离开，因为，他连一句轻描淡写的挽留都没有。
走出公司的大楼，我又想起那40万。
老婆生完孩子，我从老家回来，给飞年打电话。
我问，飞总，现在货卖的还好吧，飞年说，那个，我把办公室退了，这样可以节省点成本，我正在想要不要把草坪灯……哦，这样，丞相我，我先接个电话，回头有机会，我们见个面，我有个新想法……
好的，好的飞总，你先忙……挂掉电话。我愣了几分钟，想他说的新想法。
还有那40万。
回到家，我开始整理电脑，翻招聘信息。
剩下的，我得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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