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结束了,庄稼都颗粒归仓了,连黄豆叶子和白杨树的叶子,都被手脚勤快的村里人划拉进灶坑。
半尺厚的雪盖在路上,让人和车压缩成了溜溜光的冰,满眼的白,这时黑土地就穿上了婚纱,等待着太阳向它表白。
猫冬是过去北方人的常态,现在的人们,却想着在这个漫长的冬天里赚个万八千的,美美的过个肥年。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呆着脑袋都昏沉沉的,村子里的那片天空,虽然蓝得有很多种比喻,但这天空之外是啥样。令村里人充满着好奇。
就这样,在猫冬的岁月里,本该喝喝茶水嗑嗑瓜子的大姐夫,竟然千里迢迢从北方来到南方,想在厂里干点儿零活儿。
他五十岁刚出头,却一脸的阡陌纵横,就像麦田里那些羊肠小路。不变的是他那些褶皱里盛满了白杨树一样的笔直。
他就像刚从黑土地里刨出的土豆。土里生土里长,浑身上下都沾着新鲜的泥土。
老公特意给大姐夫买了一瓶老村长酒,我打趣道:"姐夫没当过村长,买什么老村长,不如买一瓶老农民或者是老电工或者是老碾坊主再者是老猪倌。"
我把姐夫的履历都填满了。姐夫其实就是一个传奇。
他干什么都像样。据说,村里的灶台十家有八家是他帮垒起的,村里的老娘们都说姐夫垒的灶台,从来不犯邪风,两个字:"好烧!"
如果给姐夫做个徽章,他就是村里最优秀的作者。
这时姐夫笑了,露出一嘴黄牙,我也笑了,正好这几天也掉了颗牙,老公笑我说:"豁牙一溜沟,此处省略一句话,人说好埋汰,你说大米粥。"然后屋里人全笑了。
几个男人陪着姐夫喝起了老村长。一杯酒下肚,酒量有些捉急的姐夫,竟然把大姐冠在他头上的四个字:吭哧瘪肚,轻松抛进旮旯胡同去了,立马升级到巧舌如簧。
但万变不离其宗,说来说去又跑到自由村去了。"你还记得咱们村的董老小子吗?"姐夫眼神有些迷离地问我。
"记得啊,从小就鼻涕拉瞎地,熊包一个,总被男生欺负。好像跟我差不多大。学习也不好。"
姐夫这时就像炫耀自己种的玉米棒子比别人家的都粗壮一样,炫耀起我们村这个百年不遇的成功人士。
"董老小子现在可了不得了,那家伙的,听他大哥董方说,他家有一个屋子,专门装茅台酒的,都摞到天花板上去了。满满一屋子!把村里人眼红的,都得红眼病了。"
"我的妈呀,真茅台假茅台啊,那么多茅台要多少钱啊?咱们连买一瓶茅台都要挖空心思,左寻思右寻思的,最后这不是只给你买瓶老村长吗。"
"真茅台!"姐夫憨厚地一笑,呲着牙。
"正月的时候,董老小子开着奔驰回村,给他大哥搬回十多箱茅台,还有那些高档的烟。我亲眼见到的。"
"我那次帮董方拉柴禾,董方给我喝的就是茅台,好像还是什么飞天的,那酒真是不一样啊,哎呀,那股清香味儿,不用喝,一闻就醉了。"
姐夫说着不忘咂摸着嘴儿。陶醉在那美酒的醇香中。这时我又把姐夫从梦幻中拉回现实。
"姐夫,咱们村的李长命子过得咋样?"
"上山东去了,跟着儿子媳妇卖豆腐呢。人家在济南那边儿,在市场上卖豆腐,城管都不敢管,想上哪卖就上哪卖去,一提起董老小子,那些城管都吓得跟三孙子似的。点头哈腰的。"
姐夫一提起董老小子,就满脸的崇拜,就像一个农民工仰望着包工头。
这也不能怪姐夫,毕竟村里从古到今还没有出过一个这么大的官儿,而且还这么捞油水。
"李长命子跟董老小子没啥亲戚啊!"我狐疑地问。
"李长命子家的胖墩娶了董老小子二哥家的闺女了。也就是李长命子的儿媳妇是董老小子的侄女。你说这亲戚远吗?"
姐夫把一筷头子螺蛳皖放进嘴里,摇着脑袋说:"这年头,当了官可真了不得啊,听董老小子的大哥董方说,人家他老弟去酒店吃饭,饭没等吃完,酒钱早有人给付了。"
"那送礼的都排成队,董老小子小时候瞅着鼻涕拉瞎地,这家伙却当上了城管局的局长,真没看出来是个大福大贵的命。真是光宗耀祖了。"
"姐夫,董老小子是考上大学的吗?我觉得咱们村那时候没有一个考上大学的。"
"人家董老小子是当兵分配到山东的,做得好呗,会来事儿。然后就爬扯上现在这个位置的。"
"在山东那一带都走平道了。再说董老小子还仁义,沾亲带故的,找他帮忙,没有不行的。"
"他的两个哥哥现在都腰板拔溜直,钱啊东西啊,真是借老光了!"酒精已把姐夫的脸擦上两片胭脂红。
"李长命子的大闺女大娟子跟王老宝过得咋样了?"刨根问底是我的强项。
"早都离婚了,大娟子也去山东了,跟她爸妈一家做豆腐卖豆腐去了。孩子扔给王老宝他妈了。"
"是王老宝不要大娟子的呀?怎么能离婚呢,瞅着他们两个感情挺好的。大娟子长得也好,还实诚。"
"好啥好啊,王老宝原来就嫌弃娟子,你是不知道,我和他们一个村子住着,啥不知道,说娟子傻,听说去德州打工,在那里撩拨一个女的,就跟人家好上了,回来就非得跟娟子离婚。"
"王老宝现在还在德州呢吗?"我又穷追不舍。
姐夫这时已经吃饱了,表达的欲望愈发强烈。他坐在沙发上,只是坐着,没有倒进去也没有瘫软。保持着一个长年从事体力劳动者的端正身姿。回答着我的盘问。
"原来在德州了,后来把孩子也整德州去了,前几天打电话让他爸妈去德州给经管孩子,他爸妈把机票都买了,又不让去了,后来只能退了机票。"
"我来这里的时候,在拜泉的客运站碰到王老宝了,他领着孩子从德州回来了。"
"咋回来了呢,不是跟那个相好的过上了吗。"
姐夫狡黠地一笑,皱纹都堆在了一起。
"他没钱,谁跟他过,把他那几个钱哄去了,那个女的就没影了。哪像大娟子呢,有钱没钱都跟他过,他还不知足,竟然见异思迁。这回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知道还能不能复婚了?"我有些惋惜地问姐夫。
"那还复啥婚了,大娟子也不会跟他复婚,当时他不顾十多年的夫妻情分,执意抛弃娟子。村里人都气不过。说王老宝太缺德了,喜新厌旧。"
"现在大娟子也去山东跟她爸妈一家在一起卖豆腐,董老小子还是济南市的城管局局长,大娟子一家在山东有靠山,用不了几年就发大财了!人家娟子找啥样的没有。"
姐夫说完,我心里想,大娟子才三十多岁,路还长着呢。
兜了一圈儿,我又把话拉回董老小子身上。"姐夫,你说这董老小子收那么多的礼,不怕有人揭发他受贿啊。现在中央抓贪官可是严啊,他这样下去,我看早晚得进去。"
姐夫鄙视了我一眼说:"上哪查去,网再大再结实也有漏鱼的时候。"
是啊,谁也不会说出去吗?世上有不透风的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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