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浮生若梦
题记:“故乡是一支清远的笛,总是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
在我懵懂无知时,父亲在记忆中的印象很模糊。那时,母亲把我放在离家很远的姥姥家,姥姥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一直到该上学的年龄,母亲才把我接回家中。其间,父亲很少来探望我,乃至在幼儿园受了小朋友的欺负,拿出来唬人威慑别的小朋友的话也说的是舅舅,而不是父亲。父亲在我“童年”心里的缺失,是真真存在的。在一个年幼的孩子心里,当来自外部事物危及她的安全感时,内心生出一种无端的恐惧,这时,代表力量与勇敢的父亲形象没有从她有限的认知里蹦出来,而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上学前。
偶尔,“父亲”这个形象在我脑海中的“构建”,也是从姥姥的话语中逐渐得知的。在这些话语中,我知道“父亲”是个脾气粗暴的人,年幼的我当然不知道“粗暴”的具体含义,但从姥姥说话的语气中,我知道这是个不好的词。上小学二年级时,老师让我们写一个作文――我的父亲。父亲,多么空洞的一个词,我写什么呢?小脑袋冥思苦想,终于捕捉到了姥姥的一句话,于是写上“我父亲是个脾气粗暴的人……”,至于后面是如何拓展的,我却忘记了。但这个小细节,把父亲的形象早早的定格在一个孩子的心灵中,如同在一块空地里种上了荆棘,时不时有被蛰的偏见与恐惧。
在以后的日子,父亲的形象慢慢改变且逐渐饱满起来。
家乡是川东的丘陵地区,在延绵起伏的丘陵里,一座座高耸的山峰拔地而起,矗立在大地的胸脯上,虽不陡峭,但也高峻。山势逶迤地垂直而下时,形成了一个个低矮的小山坡,坡上植被茂密,春天来临时,却是芳草萋萋,漫山遍野的野花在草丛中泛着迷人的眼睛,清怡的芬芳漫溢四野,这是我们儿时的乐园。在山的边缘处,有一块块裸露的石头。当地人用这石头修房造屋,铺路搭桥。于是,因这石头,诞生了一种手艺――石匠。父亲十多岁时,因为家庭原因,就干上了这一辛苦的活儿。
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手艺人,个子中等,脸长而瘦削,长满了络腮胡子。终年穿一件灰色的衣服,虽然破旧,但很干净,也无褶皱。父亲对自己穿衣的讲究,似乎是要保持自己职业的尊严,虽然职业低微,但也要保持自己人格的独立与清高。年轻时的父亲把自己的青春与热情,把自己对家庭的责任,对孩子的爱,都牢牢地攥在手里,并把它毫不保留的交给了錾子和手锤。他用这双勤劳的双手挥舞着大锤,也“挥霍”着自己的力气和青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因而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老茧。
记忆中,父亲的身影总是出现在陡峭的悬崖上。这是他劳动的场所,天上是蓝蓝天空、悠悠白云,地上是遍地的野花野草,父亲选定了这一自然粗朴的劳动场所,把毕生的爱与恨都凝聚在这里。这样,在我们还未成年时,我们经常看到这样的情景:在杂草丛生的岩石边,父亲挥舞着笨重的大锤,用尽全身力气,向面前的凿子重重砸去。这时的父亲,因为用力,身子如一张拉得满满的弓,也如一个九十度的角尺,虽然弯曲,却有微微张力。随着大锤的落下,“崩”的一声,插满凿子的石头裂开了一条小小的缝。在这条缝中,父亲看到了微弱的希望,因为它埋藏着孩子们的学费,也埋藏着一家人的口粮。震颤而衰弱的大锤声,伴随着父亲低沉却竭力嘶吼的号子声,每一声,都凝聚了父亲的洪荒之力,但每一声,又如游丝一般,绵软地飘荡在贫瘠的大地上,锤声和号子声交织在一起 ,如雁过沙漠,也如寒鸦哀啼。充满了生活的苦涩与艰辛。
父亲文化不高,只上个过小学四年级,父亲凭着一份执着和爱好,学会了吹笛子,拉二胡这类大众乐器。有时,孩子们遇上父亲好心情时,就会在月亮升起、繁星点缀的夜空下,黏着父亲拉他熟悉的曲子。这时的父亲,兴致高扬,如一个童心未泯的少年。只见他用粗实的手把竹笛拿起来,轻轻放在嘴上,卯足劲,深情地在笛子上吹奏着。一阵阵悠扬的笛声,从父亲的手指上慢慢地流淌出来。这笛声,透过朦胧的夜色,伴着微醺的暖风,穿过庭院,越过田埂,舒舒缓缓,悠悠扬扬,慢慢地在夜色苍茫的山村中弥漫开来,给宁静的乡村夜晚染上一层凄迷的色彩。父亲沉浸在笛声中,面色时而凝重,时而轻松。我们沉浸在笛声中,沉静而安详……
“故乡是一支清远的笛,总是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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