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间内,三位面试官对着我的简历,面色微妙。
“文路先生,我看这上面写着,从上家公司离职后,您GAP了三年,请问这三年里您都做什么了?”
我就知道。
“学灵媒,抓鬼。”
当中的女面试官“噗嗤”地笑出声来。
“是这样的,文先生,学抓鬼的话,您应该去寺庙应聘,而不是我们公司,谢谢。”
2016年,我因车祸折了一条腿,在医院里躺了三个月,然后丢掉了工作。
出院后,仍是霉运不断,先后经历患病、失恋、撞鬼等麻烦事。
妈妈带我去求助镇上的灵媒何老头。
何老头说我命里犯阴,卦象里又显示我会撞煞十年。
如果不找个仙家庇佑,估计很难熬过接下来的日子。
于是我拜何老头为师,正式成为一名灵媒“学徒”。
三年后,我告别老家,重新来到B市,做回了为生计奔波的打工仔。
如果时间能倒流,我要回到半年前,阻止何老头插手田村那件事——
那天,田村的白小芬一溜小跑着撞进门内,拉起何老头的手就要往外走。
“老何,老何!快给我堂姐看看吧,她快不行了。”
白小芬是个五十多岁的壮女人,比身材佝偻的何老头壮实不少。
何老头经不起她这么拉扯,急忙喊道:
“快不行了你们去医院呀,找我干什么!”
“不是病!是撞邪了!”
我们来到其堂姐白小朵家门口时,看到了用白布支起的灵堂,一口黑棺正摆在当中。
“这么快就把灵堂搭起来了吗?”
“不是,这是我伯父的灵堂,白小朵她爹!”
我们穿过灵堂,走到屋内,发现白小朵平躺在床上,嘴里哼哼唧唧。
周围占了一圈人,无一敢上前慰问。
何老头拨开人群,凑上前去查看。
视线还没挪到她脸上时,一股脓水的臭味先涌入鼻腔。
白小朵脸上、手上、被子上沾满了风干的黑绿色脓水,邋遢不堪。
脓液的源头是白小朵的双眼,尽管她双目紧闭,脓液还是从眼皮缝隙里涌出。
前一秒用手擦去,后一秒就又流出来。
“西医、中医都看过了,都不知道咋回事,随便开了几副药,吃了也没效果。”
白小芬心疼地望着堂姐说道。
“她爹死了以后,突然就这样了,肯定是撞邪。”旁边有人插嘴。
何老头叫白小朵不要动,伸出二指,翻开她沾满脓液的眼皮。
我凑过去瞥了一眼,发现她的眼球表面全是黑绿色的脓液,已经看不到眼白和瞳孔了。
何老头擦擦手,随后从包里掏出叮叮当当的法器来。
“去给我盛一碗清水。”
白小芬“哎”了一声,转身到厨房取水。
我则帮着老头儿梳理法器。
这是他唯一的本事,自然也是看家的本领。
四枚铜钱,一对儿用白线拴着,一对儿用黑线拴住。
黑白线十字交叉,搭在那碗清水上。
另有一根银针用白线相穿,针尖扎在一只木锥屁股上,用手拎起线头,银针带着木锥,锥尖悬于碗口上方。
再支一炷香,老头儿嘴里念咒,不一会儿,那锥尖兀自晃动起来,在黑线上方呈“一”字形来回摆动,并且幅度越来越大,几乎达到了一百八十度。
锥走黑线,说明阴气傍身,幅度越大,说明阴气越重。
但我还从未见锥尖的幅度晃到如此之大,足以说明白小朵身上阴气之重。
何老头收起法器,面色阴沉。
“是鬼遮眼。”
见她果真是撞鬼,围观群众都觉得晦气,四散出屋,只有白小芬一脸担忧地问道:
“什么鬼啊?这事儿好办吗?”
老头儿皱着眉头,把家伙一一收起。
“怨念很深,如果不知道这鬼的来头,很难办。”
“啊?那咋整啊?何大师,您给想想办法。”
“你好好想想,白小朵从前都得罪过什么人,尤其是现在已经死了的。”
白小芬闻言,脱口而出十几个人名,连个磕巴都不打。
我在一旁听了直咋舌。
“老天爷,这是个活阎王啊,谁得罪她谁死。”
白小芬脸一红,说道:
“我这姐们儿是很莽撞,每天咋咋呼呼,经常得罪人。”
“行,我知道了,你去找张纸,把人名都给我写下来,”老头扭头又对我说,“走,陪老头子抽一根。”
我俩来到门前台阶上坐下,烟云缭绕,飘到空中和门外嘈杂的人声混在一起。
老头儿今天沉默得令人不安。
他平时最喜欢搞怪耍宝。
看来这次的事儿确实棘手。
“老头儿,量力而行吧,接不了的活儿别逞能。”
老头儿不喜欢我叫他师父,说拘束得慌。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
“今儿早起来我给自己卜了一挂,大凶啊。”
“不行,那更不能接了,快走。”
我扔掉手里的半根烟,起身要把老头儿拽走。
岂料他摆摆手,感叹道:
“人各有命,生死在天啊。”
此时白小芬带着一张写满人名的纸,从大门外走进院中。
老头按灭了烟头,转身和她一起回屋。
驱鬼的流程通俗易懂,先确认是哪个鬼,再甩香山把它请走。
老头重摆阴阳阵,也就是刚才那套法器,按顺序一个个呼唤纸上的名字,如果与白小朵身上的鬼呼应,锥子就会在黑线上方摆动,否则便静止不动。
整个过程十分漫长,我在一旁从下午两点一直等到晚上八点,老头手里的锥尖始终纹丝不动。
“小芬嫂子,咱家厕所在哪儿?”
我轻声问道。
“出门右转一直走有公厕。”
田村建在湖边,是个填水造陆的人造村,这里的土比金贵,绝大多数人家里没有厕所,都得到外头的公共厕所拉撒。
离白小朵家最近的厕所建在湖边,那里夜晚毒蚊子结成团,除了白天很少有人光顾。
我穿过灵堂,径直走向那座漆黑的公厕。
远离了吊唁的人群,耳边一时清净下来,公厕就身处这片无言的黑暗里,窥视者灵堂那一点亮光。
我走近了,打开手机自带的光源探路,就当我要迈步进门时,脚下突然出现一张小小的人脸,把我吓得背后一凉。
原来是一张证件照。
我俯下身去观察,发现照片上是个老头。
老头双眼的位置,被人为掏了两个洞,看上去如同被挖去双眼的人脸,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十分骇人。
这张照片久经踩踏,表面已破烂不堪,但我依然觉得这张脸是如此眼熟,好像不久前还在哪儿见过。
“想起来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是白小朵她爹灵堂前摆的那张照片么——
我强忍着胆寒将地上的照片拍下来,快步朝灵堂走去。
老头儿跟我说过,不要轻易把自己的正脸照片给别人。
有一种诅咒巫术,就是将人的照片打印下来,挖去双眼部分,然后放在人流密集的大街上的,供过客踩踏。
照片被踩踏的次数越多,被诅咒的人死得就越快。
白小朵她爹的死,恐怕不太简单。
正当我穿过灵堂时,忽然瞥见棺材四角上钉着的木钉。
那是四根粗壮的镇鬼桃木钉。
在棺材底部,铺了一层槐树枝。
“槐”字,木鬼者也,意为用藤枝束缚鬼魂,亦有驱鬼之用。
摆下如此大阵,定是不想让棺材里的人死后不得安生。
我不禁汗颜,这里面装着的,真是白小朵她亲爹么?
我忙小跑进屋,将照片和棺材的事都说给何老头听。
此时何老头一一叫过了纸上死人的魂魄,没有一个能跟白小朵身上的鬼对应。
满头的汗珠不知是因为发愁还是累到虚脱。
“啊?有这种事?”
老头儿闻言大惊失色,他眼珠一转,脑袋里蹦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白小朵用她爹的照片下咒,放在厕所门口供人踩踏,最终巫术生效,害死了她爹,而白小朵害怕被父亲的鬼魂报复,所以让人用桃木钉跟槐树枝试图镇住棺材里的父亲。
但从结果上来看,她失败了。
她爹的鬼魂还是上了白小朵的身。
站在一旁的白小芬听罢,竟红了眼眶,咒骂道:
“他凭什么呀?这个杀千刀遭活剐的酒鬼,死了也不让自己闺女安生!”
白小芬情绪逐渐失控,冲上前用手指着白小朵的鼻子大骂:
“遭死的白建国,活着的时候天天耍酒疯,打人欺负人,死了还要折腾你闺女!你要再不下来,信不信我砍死你!”
说着,白小芬从床下拽出一根桃树枝,在白小朵身上抽打。
老头儿见状递个眼色,示意我把她拦下来。
“有事儿说事儿,你这么闹,折腾的可是白小朵的身子。”
白小芬泪眼汪汪,听罢扔掉桃枝,跟何老头哭诉起来。
白建国活着个时候,是个酒鬼,每天到镇里打点短工,回来就买了酒喝,剩下的钱勉强能维持一家人的吃喝。
白小朵她妈活着的时候,娘俩做点缝纫的活儿,还能挣些钱贴补家用。
只是白建国每次喝多了就耍酒疯,摔家具打人,邻居们来劝,他竟还想打邻居,时间一久,再没人管闲事。
白小朵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
一直到白小朵她妈得病死了,所有的打全落到小朵一个人身上。
白小芬再也看不过去了,俩人合计用照片的巫术咒死白建国。
说来也巧,照片放在公厕门口的第七天,白建国喝完夜酒出门撒尿,突发脑梗,跌死在厕所门口。
办丧事时时,白小朵怕白建国的鬼魂报复,因此用桃木钉封死棺材,又摆了槐树枝,没成想还是被白建国上了身。
单从故事里听来,白建国鬼魂作祟的可能性最大,但他的怨气究竟要强到什么程度才能冲破桃钉槐枝的束缚附身白小朵呢?
“如果桃钉槐枝都镇不住他,老头儿你这半瓶子咣当的水准,更处理不了。”
我希望他知难而退。
何老头儿也觉得我所言有理,白小朵身上的是不是她爹,用阴阳阵叫一次魂便知。
接下来,无论何老头怎么呼唤白建国的名字,锥尖都静止不动。
“什么?不是白建国?”
白小芬一脸疑惑,还带有微微的惊恐神色。
可跟白小朵有过节的死人名字都叫过一遍了,还是一无所获,遮住她眼睛的人,究竟是谁呢?
三人正疑惑时,床上的白小朵突然阴森森的笑出声来,眼角的脓液随她“咯咯”的笑声一股一股涌出。
“我让你坏我好事,我让你坏我好事!”
白小朵反复念叨着这句话,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随后紧紧抿住嘴巴。
在场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动作震慑住,只知道白小朵身上的鬼魂发作,却不知它接下来要做什么。
“别愣着了,快去准备香山,纸人,孔明灯,甩香山!”
何老头神情凝重,朝白小芬索要作法所需的物件。
白小朵仍旧面无表情,沉默不语,但她脸上明显泛起红晕,血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到她双颊。
“不好,这是在憋气啊!”
何老头大惊,赶忙招呼我上前,二人合力试图将白小朵的嘴巴分开。
原来那鬼是要憋死白小朵。
可白小朵脸上的肌肉硬得跟铁一样,无论师徒二人怎么努力,始终掰不开她的嘴巴。
很快,白小朵的脸变成了酱紫色,两边的嘴角缓缓上翘,形成一个诡异的微笑。
当白小芬准备好做法用的材料时,白小朵已经把自己活活憋死了。
“啊——我那苦命的姐啊——”
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传遍了整个灵堂。
一场白事,两口棺材,困住了父女二人。
白小芬的状态变得非常不好。
面颊苍白,双眼发黑。
白小朵的死似乎让她深受打击。
白小朵是死了,可鬼还得抓,不能放他走了祸害别人。
那天晚上,白小芬面色阴沉凝重,找到何老头,说她知道是谁的鬼魂作祟了。
关键就在那句话上:“我让你坏我好事。”
白小朵小的时候,是个很淘气的假小子,经常拉着白小芬去村头干“坏事”。
某天路过贺瞎子的家时,白小朵见他家房梁上栓着一个瓷娃娃,掏出弹弓将瓷娃娃一举击碎。
发射出去的石子打破瓷娃娃,顺道击碎了贺瞎子家肮脏浑浊的窗玻璃。
随后,白小朵看到了永生难忘的场面:
贺瞎子吊在房梁上,舌头吐出老长,面色狰狞地怒视白小朵。
那天回家,白小朵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
嘴里哼哼唧唧一句话:
“我让你坏我好事,我让你坏我好事。”
白建国夫妇给白小朵找了许多灵媒、先生,毫无作用。
白建国气急了,手里抄着一把菜刀,破口大骂:
“兔崽子,你滚不滚?再不滚老子把你们俩一起剁了!”
老话说,鬼怕恶人。
白建国这么一闹,白小朵真就好起来了。
直到白建国死的那一天,白小朵突然就撑不住了,死前嘴里一直念叨着那句话:
“我让你坏我好事,我让你坏我好事。”
“贺瞎子么——”
何老头嘴里念叨着,掏出阴阳阵要给它叫叫魂,如果当真是他,得赶紧送走。
这次果然,锥尖沿着黑线来回摆动。
摆动的幅度之大,竟连带着木锥脱离了针尖。
贺瞎子就在眼前。
“我让你坏我好事!”
白小芬双眼通红,“嗷”的一声从背后掏出菜刀,径直砍向何老头的脖颈。
事发突然,当我奋起将白小芬掀翻时,老头儿已经倒在了血泊里,双眼逐渐失去光泽……
在老头儿的葬礼上,我给他守了七天灵。
这七天里,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他们当中绝大多数面孔,我都熟识。
都是受过何老头帮助的人。
灵堂前每多一炷香,我的回忆便更鲜明一些。
第一个来吊唁的人,他的遭遇,我印象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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