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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深红

日光——深红

作者: 闪闪发光的神经病刘焓 | 来源:发表于2018-03-28 13:46 被阅读17次

    青南每每从床上惊醒,看到孤绝的灯光把窗帘染上不真实的颜色,缝隙里有些微细碎的空气微粒震颤着每一根神经。

    宁川在校园大道上频频抬头,总能一眼洞穿到无云天壁的蔚蓝深处,像入了魔障般地看到残缺不全的自己。


    5

    这已经是青南第三次站在宁川大学门口那口硕大的灯旁边了,她像站在生活之外一样地审视周围经过的人群。深蓝色的双肩背包突兀地横亘在眼前,灯光像魔法一样把它变成了深绿色,后面是一条拉得长长的影子。青南看着影子发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深浓且温柔的影子,像是宁川的生活那样循规蹈矩,此刻却又无比的跳脱,危险。

    宁川痴痴地站在原地,依然保持着平时一个人独来独往的高傲的姿势,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睛定定地盯着眼前的女生。浓妆,眼睛出奇的大,穿着短裙,肩挎浅黄色的小包,和红色的薄外套极不相称,总感觉这个身姿孤绝的女孩跟那个阳光猛烈的下午在花店看到的纤细的,有几点疤痕的,捧着玫瑰的手不配。现在的她才更像一朵滴着血,充满危险的玫瑰。

    做我男朋友,我是技术学校的,青南。我想你会像我需要你一样需要我。青南几乎脱口而出,从一开始她就讨厌那些电视剧里面扭捏的情节设置,置身爱情的人显得谨小慎微,总是怀着杞人忧天的危机感去探索对方。青南想要立刻得到,用猛兽闻到血腥气一般的疯狂毫不犹豫地捕杀。

    宁川几乎没有停下来就径直地往前走,后背感受到了青南冰凉的敌意,同时也感受到了向一面平湖投掷石子的快意。

    快到酒吧门口,宁川复又想到了那双纤细,有疤痕的手臂,转过身把双肩背包丢给青南。我不打算放过你,我希望你也别有放过我的想法。宁川心想总算扳回一城,天生顺遂安稳的生活从另一个面给了宁川说出这样的话的莫大的勇气。青南略带鄙视地看着宁川笨拙却又故作镇定的一系列动作,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把书包挎回宁川宽阔的肩膀,顺便带着挑衅地,用力地捏了一下宁川的肩胛骨。

    酒吧里人声鼎沸,青南带着宁川绕了很大一个圈往角落的座位逃。青南把酒一瓶一瓶起开,宁川安静地坐在最里面的位置,无独有偶,宁川也喜欢那些不被人注意的地方,那些看起来最不起眼的位置,那象征着一种心绪的逃离,象征着自己在孤苦却平淡的生活中的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可青南不是这样的,她总喜欢用凶险的方式对待一切,就像事前给那个风流的男人一巴掌一样,她需要在角落的地方去孤独地面对自己,像是做一台自我解剖的手术,手术刀从每一条神经滑过,给全身带来颤栗又充实的快感,她得向她自己证明她还活着,而不是机械的日复一日地呼吸。

    当宁川身上最后一点带着阳光味道的干净气息消失殆尽的时候,他庄重地把酒杯放在桌上,跳进了人群。青南站在远处的角落里和朋友聊天,抽烟,看着宁川跌跌撞撞地往人群冲撞过去,纵身消失在音乐的钝击声中。

    人群里纤细柔弱的腰肢随处可见,青南的身体像一剂麻药,宁川完全丧失了自己,这是他以前不敢接触的禁忌的地带。音乐一首一首从指间滑过,像是时间流逝的剩下的巨大空洞。青南刚好够到宁川的肩膀,迷人的肩胛骨再一次被掌在手下,宁川笨极了,但已经完全的放纵开来。青南把烟圈吐在宁川像大海一样深邃的面容上,宁川表情微微变动,使劲儿地抽搐了一下鼻子,连鼻梁的眉头都皱起来了,散发着让青南迷醉的光晕。

    我过去过分安宁平静的生活恐怕就要毁在你手上了,我是说,你可能从天而降,然后带着一种如罂粟一样的渴望拯救了我。

    宁川长久地坐在床沿,背影如寂寞的冬雪,低着头,对着青南额头那颗颜色浅淡的痣吻了上去。

    你,何尝不是。我说过,你会像我需要你一样需要我的。

    青南从背后抱住他,体温瞬间相互传达,空气突然静谧得能够听得见血液滴落在心房的声响。

    宁川起身要走,青南扣下他的背包,眼神里透着少见的软弱和哀求。

    留下来,我需要你。

    执念如你,也如我,我以逃避的方式把家的温馨和和睦封存在了过去的所有时间和地点,你这里在时刻提醒着我这些年家庭带给我的温暖和枷锁。我们都是走在叛逃远途上的流亡者,请让我走。

    青南松了手,宁川拎起背包和外套消失在老旧的木门后面,留下木门多年如一日的嘎吱声。

    6

    青南坐在床头,把脸埋在膝盖里,像是在逃避某种宿命。那晚月光如华美的衣裳,倾泻在阳台,阳台上碎裂的花盆和散落一地的泥土还没收拾,残败的菊花只剩下枯黄得近乎发黑的茎干。

    青南辗转反侧,她看着夜流过她的每一寸肌肤,渐渐明白了宁川的感受。她自己也曾是想要拼命逃离的人,逃离司空见惯的生活;逃离父母甚嚣尘上的争吵;逃离一切的熟络和温情。宁川面对她的家,也许对她来说已经构不成家的完整意义了,但所有的静物和家具就摆在那里,生发出人间烟火的气息,这种气息让宁川窒息,让宁川看到从前生活的每一寸机理,有慌不择路地逃窜的疏离感。

    再次见到宁川是在花店,宁川静静地伫立在花店门口,倚着墙,安静而美好,像一座静默不语的山。青南笑着跟店长说再见,脱掉浅黄色的手套,走到门口的转角处,被一面阴影覆盖,转头的那一瞬间,青南的心脏剧烈地搏动了一下,像被一把没有刀锋的斧头劈头盖脸砍下来。

    依照宁川的意思,青南把这几个周末花店发的钱全部拿来租了一间小房子。她告诉宁川,那是她妈妈每个月给寄的,没花完。

    房间简陋,空间极为局促。冰箱像是用了多年,油漆已经掉得差不多了,柜子上铺着老旧的报纸,泛黄且发霉。床很大,但占据了房间里太多的空间,阳台狭小,堆满杂物,像是老上海某个七八十年代的小巷弄,阳光在这里泛着陈旧粗粝的光芒,把一切都照得像是旧电影里闭塞又晦暗的底层储物室。

    所幸的是,宁川和青南都喜欢这样的环境,这种既充满了生活的腌臜和不堪,又背离生活的环境。

    宁川在学校依然是那个我行我素的独处者,所有的学习都赶在所有的同学之前。他把现在的生活看做是一种忍受,一个过程,他武断地认为只有忍受现在的一切,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才能把自己改造得像一个不那么行尸走肉的生物。

    青南翘掉了本来就不怎么去上的课,宁川上了早上第一节课就出来了。他们在校门口的粥店相对坐下,宁川把手机放在桌上刷微博,不断有小视频的声音传出来。青南盯着宁川,把滚烫的粥往嘴里送,右手捏着筷子,像是要把筷子捏断了一样,手指骨节因为过度发力而发白颤抖。青南从很早就发现那些爱学习的好孩子,妈妈崽,都有个让人气愤的坏习惯,总是手机不离身,他们因为自己生活方式的单一而在手机的世界里寻找真实的体验,误把那些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当做前进的动力,生活未免太像不着边际的海市蜃楼。

    这是青南在宁川俊俏又妩媚的外表下发现的第一个缺点,她一点也不喜欢,她甚至带着愤怒把宁川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宁川不自知,坐在位置上,表情生动,像绽放的烟花。青南想,连自己如此不能忍受的缺点,在宁川身上也显得这么迷人。

    青南站起来把宁川的手机丢到了不远的墙角,声响剧烈而干脆,手机屏幕一点一点暗下去,像一个尸体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不喜欢你玩儿手机,特别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周围的人投来奇怪的目光,期待着宁川的反击。宁川站起来,说,好。宁川从墙角捡回手机,顺便去打了一碗粥。整个过程平静得像一件物什,浑身散发着寒气,像大雪后银装素裹的梧桐树。

    宁川坐下来继续喝粥,脸上带着早起的疲惫和倦意。青南默不作声,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蜷缩在自己的位置上,连喝粥的声响都尽力地克制着。曾几何时,青南能在面对一个俊俏挺拔的男人时如此没有力气,如此委曲求全地观察对方的脸色,以前对那些趋之若鹜的男人她从来都是精挑细选,而现在,她站在了理智的另外一面,甘之如醴。

    那段时间青南和宁川像是抛弃了世界一样,目中无人至随处拥吻,晴天散步,雨天做爱。本来就逼仄狭小的出租屋再装不下更多的东西了,床嘎吱作响,把他们的情绪推向制高点。

    7

    青南把空酒瓶一个一个码放在门前,趿着拖鞋,叼着烟,一转身就看见宁川宽阔的肩背,宁川在看着窗外,阳光正盛,楼下买菜归来的阿姨在大声地唱着歌,窗前的柳树轻轻摆动,像极了青南妖冶又妩媚的腰身。

    青南走到宁川身后,从背后抱住宁川赤裸的上身,脸颊紧紧地贴着后背,双手环在腰上,闭着眼,什么也没有想。宁川身体的温度开始上升,心脏剧烈地跳动,血液流动加快,触到经过的每一根神经末梢,像是在冰天雪地的柴火堆旁打了个寒颤,也像是在酷暑难当的夏日正午迎来瓢泼大雨。宁川伸手去握住青南的手,被青南手中的烟头烫了一下,蓦地抽回手,身体因为激动而转过来,慌张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逝。然后看了看手心里浅浅的伤疤,望着青南,两人对视良久,突然同时爆发出颓唐又舒朗的笑声。宁川抱起青南,青南把脸埋在宁川的臂弯里,看到了宁川结实的胸肌,心里像花儿一样柔软地开放了。

    气温突然升高,空气里都是濡湿的微粒在来回地飘动,风也没有了,柳树静止在空气中,天地万物消失了声响,黑压压的云朵逡巡而来,一场风雨在阵阵滚雷之后如期而至。

    雨棚像是要被千军万马碾碎一样噼啪作响,柳枝没了一点生气,窗帘偶尔被夹着雨水的风撩开一个缝隙,然后迅速合上。房间里只开了最暗的那只灯,所有的家具都被染上陈旧的黄色,露出让人沉思的年代感。空气沾满了水汽,动一动就能满头大汗,床单被汗水打湿,青南粗重的喘息被淹没在了窗外的潺潺雨声里。青南心里带着渴望和祈求,宁川的身体里带着愤怒和一往无前的力量。青南没有给宁川一个耳光,像对待那个留了络腮胡子的男人一样,她用她有疤痕的小手臂狠狠地捆住宁川的腰,在宁川背上不断用力,指甲留下了白色的抓痕,然后抓痕渐渐充血。然后用带有血丝的指甲轻轻的划过宁川的脸颊,宁川闭着眼,沉默着,一言不发,脸部因过度用力而显得扭曲不堪,是青南喜欢的那种沉着,认真。

    宁川倾其所有,和青南纠缠在一起,汗水顺着肩胛骨一直流到腰上,然后趟在白色床单上,留下淡淡的印记。青南像从未得到生活给予的一切一样,尽情的在宁川身上索取,交换,挑逗,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雨声渐渐小了,远处的天空慢慢放出光彩,阳光重新充斥在大地上。雨后的柳树显得干净清冽,仿佛远行归来的旅人,一身疲惫又充满希望。宁川蜷缩在床头,双手抱膝,这是一个青南和宁川都喜欢的,证明自己存在的姿势。青南把头发束起来,轻轻拨开窗帘,光打在脸上,给屋内留了一个修长的身影。

    你小臂上的疤痕怎么来的?宁川望着青南的背,想着,拥有这么挺拔的背脊和浪荡的生活的人身上一定藏着宝藏吧!

    你是第一次?青南讥诮地反问,把小臂抬起来看了看。

    女生要少抽烟喝酒,对身体不好,你很久没去学校了吧?在这个局促不安的气氛里,宁川不知道怎么稳妥地和青南交谈,过去多年的影子又出现在宁川身上,像是宿命般的顽疾,甩也甩不掉。

    你一定在某些日子过着优渥的生活,被所有的温暖层层包围着。我得去花店了,晚上见。青南巧妙地躲过这些可能改变彼此的问题,她想要在宁川身上探寻到那种原罪,那才是她想要的,她自己也不想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8

    宁川把学校生活和与青南在一起的日子平衡着,很艰难,但是从心底有种快意。每天早晨起床,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看到自己的眼睛正在逐渐鲜活起来,瞳孔的黑色不再像以前么沉溺呆滞,被青南抚摸过的臂膀和背后的抓痕时刻提醒着宁川,他正在走向自己的另一面,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另一面,兴奋,又带着危险的气息。

    偶尔青南在校门口等宁川,偶尔宁川像巍峨的山一样站在花店门口等青南,他们之间没有大多数情侣的那种亲昵,远远看到了彼此,眼神突然改变,然后一个热烈的拥抱,青南把头埋在宁川的胸口轻轻地喘息一会儿,宁川抚摸着青南黝黑的长发。某个夜晚青南告诉宁川,她想剪掉头发,像是举行某种决裂的仪式一样去剪掉头发。

    青南唯一去学校上课的那天被老师告知通知了她母亲,母亲表示最近回家带走青南。

    接近凌晨的时间,青南躺在狭窄逼仄的出租屋跟母亲通电话。自从她和宁川有了这个出租屋她就很少回家了,家对她来说像某种隐喻,空气里漂浮着过去所有的撕裂的生活碎片。母亲在电话那头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让青南跟她走,青南语气坚定,说,你过得好就行,不用管我,我现在有个男人了,我离不开他。还有,你别回来了,学校我以后也基本不去了,就让我们各自生活下去吧,不要见到对方。

    母亲的泪从脸颊滚落到脚边,抽泣让她的手不停地发抖,拼命跟青南道歉,让青南跟她走。青南在电话的另一端一言不发,任由母亲歇斯底里地表达对她的伤害。青南心里明白,她还爱母亲,相比起自己来说,母亲才是那个更加不幸的人,才是那个更需要被别人接纳并且投以笑容的人。可如果跟着母亲去了,那才是两个巨大的灾难,她的人生会因为母亲投下来的影子变得再也没有光,晦暗一片,她必须独自一人负隅前行。

    宁川从一楼的钢棚门穿过,身上披着午夜皎洁的月光。青南挂掉母亲的电话,用手背擦掉眼角的泪,把蓬乱的头发拢到耳后。最后几句话,母亲在那边几乎哽咽到失语。

    青南独自坐在墙角,打火机的微光把她的脸雕刻出深深的轮廓,像一张中世纪冷色调的壁画。宁川敲着门,回声在整个狭窄的走廊里突兀地回荡,青南不想动,一丝都不想动,袅袅烟雾慢慢上升,消失在不高的房顶处。宁川在门外轻声唤着青南的名字,青南,青南,我知道你在里面,你怎么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青南在床上翻了个身,胳膊触到了一点温度,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宁川俊俏的面容横在眼前。脑袋里似乎翻江倒海了很多年,留下陈旧模糊的痕迹,枕头上全是泪痕,宁川像一个大孩子一样躺在身边,身体蜷缩成防卫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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