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一阵狂风,瓦片上的雪簌簌地落。
雪花飞扬,天地间洁白一片……
整个村子像是被一张白厚的绒毯覆盖着,土路和小河连成一片。这雪势来得凶猛,仅一夜就已经能漫过鞋面了。明子家在村子的最南面,两间瓦房,一间猪圈。
猪圈已经荒废多时,因为下雪,明子暂时把大灰的窝从草堆挪到猪圈,比起草堆,猪圈起码有个遮挡。糟糕的是,大灰前两天被一个偷狗贼用棍子打伤,两腿无力,后半身瘫痪一般,站不起来了,现在无精打采地趴着。
明子对着窗外的雪发呆。雪这么大,猪圈里得多冷啊,大灰还病着呢,这咋能行咧?明子把自己屋里的火炉一点一点向猪圈挪去,火炉在厚厚的雪地上开出一条歪歪扭扭的小路。 大灰听见明子的声音,一下子亢奋起来,它立直耳朵,黑亮的眼睛里闪着光,长长的尾巴在地面上来回扫着,扬起阵阵灰尘。明子看着大灰这精神的模样,稍稍安心了些。
明子把火炉移到猪圈中央,然后坐到大灰的干草堆上,背倚着墙,一只手搭在大灰毛茸茸的脑袋上,来回轻抚,不时地拨弄它的耳朵和嘴边的胡子。大灰安静地挨着明子的腿,头温顺地放在两只米白色的爪子上,听明子说着它听不懂的话,偶尔伸出它温热的舌头舔舔明子的手。
火炉里的碳被烧得通红通红,猪圈渐渐暖和起来。
外面的雪还在飘。
明子爸起了个大早,推着那辆小破驴电动车,顶风冒雪去了镇上的兽医站,废了好多唇舌,总算说动个医生来给大灰瞧病。
医生面色沉重:“这是腰椎部中枢神经受损引起的瘫痪,唉,那偷狗贼下手太重了,可能会落下终身残疾,我只能先给它挂两天吊瓶,你们不必抱太大希望。”明子爸妈心咯噔一沉。
医生剃了大灰右前爪的毛,把针管插进血管里,大灰安安静静地趴着,任由医生摆弄。然而三天过去了,情况并没有好转,医生摇摇头走了。明子爸叹了口气:“把它卖了吧。”明子沉默了,尽管她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还是没有反驳阿爸,阿爸每天冒雪去请医生来,手上冻出好几个疙瘩。她都看在眼里,阿爸也是被生活所迫,家里的情况实在是窘迫不堪。
呼,一阵狂风,瓦片上的雪簌簌地落。
雪花飞扬,天地间洁白一片……
第二天,狗贩子老陈早早来了。老陈贩狗二十多年了,颇有经验,经他手的狗不计其数。明子爸带老陈进猪圈。
明子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清澈的双眸似能看透人心的底色,这只白灰色的狗子眉宇间也有一样的英气。老陈不敢直视明子的眼睛,他慌忙地避开了。大灰一看见狗贩子,立刻竖起耳朵,呲着牙,不停吼叫着。要不是明子死命抱着它,狗贩子已被扑倒在地。
明子爸说:"老兄,你给估一下吧。"老陈把视线转向大灰,眯了眯眼,皱了皱眉,一番仔细端详后,转身对明子爸竖起了三根手指头。
明子爸咬了咬牙:“给钱吧。”老陈爽快地给了钱,旋即转身拿了套狗绳来。明子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她使劲咬着嘴唇不让它流下来。
大灰看着渐渐靠近的套绳,似乎突然明白过来了。它长啸一声,开始扭动着不听使唤的后半身,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它的眼神里透着倔强,它艰难地撑起后腿,向明子走去,一步,两步,三步……它站起来了!大灰站起来了!
明子爸妈和老陈被这场面惊呆了。明子把大灰紧紧拥在怀里,喜极而泣:“阿爸,阿妈,你们说大灰好起来就不卖它了,对不对?阿爸,阿爸!”明子爸颤颤巍巍的把钱塞回老陈手里:“抱歉老兄,我家这狗不卖了。”
老陈震惊了,收了这么多年狗,没见过这样的!
明子兴奋地跑进雪里,大灰也跟着跑了出去。明子欢呼着,嘴角漾出一朵朵笑容,大灰追着明子,跳跃着打转。这片宁静洁白的世界上方回荡着咯咯的笑和狗的叫声。
晚上,明子在饭盆里倒上一大碗白米饭。看着大灰吃得干干净净后,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放心地回屋睡觉去了。
雪还在下。鹅毛般的雪在空中翻卷,随即被大风拍落在地上,积雪越来越厚。
半夜,大灰突然发疯了一般冲出猪圈,跑了出去,惊起一村的犬吠。等到明子一家闻声追出去,摩托车的马达声已经消失在茫茫的的大雪里。
老陈闻讯来到明子家,告诉明子爸说:“大灰应该是被下了迷药,最近偷狗贼从南方进了一些迷药来,只要对着狗鼻子轻轻一喷,隔几天起效,你家狗子应该是中了前几天偷狗贼的招了,唉,可惜了……明子咋样了?”
“多谢老兄关心,明子没哭也没闹,只是一个人在河边发呆,唉,这孩子!”明子爸叹了口气。
老陈轻手轻脚地来到河边,他本想好好安慰明子一番,却不想明子先开口了:“阿叔,你和偷狗贼是串通好的,对吧?” 老陈惊呆了。
“那日我见大灰对你反应异常,我便悄悄跟着您,不小心听到了你和偷狗贼的通话。”明子不卑不亢,语气平缓,像是死水没有一丝的波澜。
老陈低估了明子的聪明,他看着明子脸上清晰的泪痕,开始心疼这个坚强的女孩,他不忍心再骗她:“没错,是我把你家狗子的消息透露给偷狗贼的,你是怪我的吧?”
明子没有正面回答老陈,她微微低下了头,但是很快又抬了起来:“阿叔,你能带我去找那个屠户吗?”
老陈拒绝不了明子清泉般的双眸,他终于明白当初为何不敢直视明子。目光,太透彻的目光。这双通透的眼睛看着他,仿佛要看见他的心里。和拥有这种眼睛的人说话,会有疼痛感,会觉得谎言是不能说的。
老陈带着明子找到杀狗的屠户,要回了大灰血迹斑斑的皮和脖子上的红绳。屠户大骂老陈坏了规矩,以后不做他的生意,老陈只当没听见,带着明子回去了。
明子异常冷静地把大灰的皮和红绳埋进土里,没有立碑,也没有哭。
老陈看着这样的明子觉得格外揪心,哽咽着说:“明子啊,想哭就哭出来,别憋着,难受。”
明子脑海里浮现一幕幕与大灰在一起的欢乐画面:每晚九点,大灰会准时出现在村口,它知道天那么黑,她一个人上晚自习回来会害怕。只要一个眼神,大灰就能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她在心里一遍遍地怒吼:狗和人一样都是有感情的,有感情的啊……
然而明子心里想的最终一句也说不出来,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毕竟是狗!”
明子朝山下缓缓走去,雪在她身后纷纷扬扬地落。
老陈愣在了原地。许久许久,两行浑浊的老泪从他的眼角滚落下来。他在大灰的边上刨出一个坑,埋了套狗绳。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这血浊的双手!他洗!他抓起积雪拼命地洗!
老陈的视线逐渐模糊了,他看到漫山遍野的雪被血层层浸染,天地间血红一片……
雪一直在飞……
雪一直飞仅以此篇致敬那些卑微的忠诚生命,感谢它们用短暂的一生陪我们在人生路上走这一遭,万物有灵,相遇很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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