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个姑娘时她已经78岁了,稀疏灰白的头发,油亮的梳在脑门后,一身浆的发硬的黑色衣裤,却是干净利落。不记得她多说过什么话,她只是眨巴着有些浑浊却明亮的大眼睛,默默的拉着我的手。我喜欢她,在我7岁时我觉得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我觉得妈妈都没有她漂亮,我一直认为我漂亮的大眼睛一定是随了她的。是的,我记得她时她已经78岁了,可在我心中她是最美的女人,是的,她老了,可她确实很美,想来年轻时她一定是个大美女
是的,怎么都不记得她说过什么,大多数时候就眨巴着眼睛默默的看着。记得时一人独居在村外的房子里,占了最里面的一间屋子,黑油发亮的厚重的锅铲,旧铜的大水罐,做饭时风箱呼啦呼啦的声音,火苗在阴暗的光线里跳跃,多久了,没有白面了,三番几次的问舅舅催要着,多久了,才能得到一竹箩面。大衣里襟里藏着个手绢,包着几张小面额纸币。我只看,看妈妈隔三差五给她买袋橘子粉,拿袋饼干,我就被她牵着手,在父母干农活时,荡漾在村庄回家去的路上。有机会偷舔几口橘子粉。
我时常担心她,在雨滴肆意拍打窗户,大风挂断树桠的天气里。在伸手不见五指,偶现猫的尖叫声的黑夜里。在晌午静不闻声的,偶有犬吠的白天里。我担心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守着一个院子,一间房子。我惦念着她,有一次学校交一元钱,父母不在家,我找她要了,但回来我很坚决的要父母给我,我悄悄的放在她的床头,她当笑话的讲给妈妈听,可我很坚决的告诉妈妈,必须给她。
是的,在我心中她很美。年轻时也一定是个大美人,要不然,怎么能被路过他娘家门前,貌似潘安的她的丈夫看中,远嫁过来。是的她的哥哥也替她看中了她那貌似潘安的丈夫,因为她很小没了父母,她的哥哥便做了主,匆忙的把她给嫁了,毕竟那个男人也貌似潘安。
是的,她匆忙的嫁了,嫁了貌似潘安的丈夫。从前,车马慢,一生只够爱一人。车马慢,她又怎知,这个丈夫实际大她十几岁,还是个死了老婆的主。她就这么匆忙的嫁了
后来她生了两儿三女,我妈妈就是这个老幺……。我这潘安般貌美的姥爷却也很快停留在照片里了,他抽开了洋烟,他做买卖,遇上日本人的飞机轰炸失去了双腿,很快也撒手人寰。从此她就开始挽起袖子一双手养活一家人。把这么多的儿女抚养长大,成家,我不知道她38岁就守寡,经历了怎样的磨难和煎熬,只是她82岁去世时,漫天飞舞的雪花中,我知道坟墓中除了姥爷还有另一个女人。
那个姑娘就是我的姥姥,我常觉得那个姑娘年轻时候一定好美好美。她的一生又用了什么样的坚毅才活下去。才让我记得她时却很少记得她说话,只是牵着我的手,眨巴着她的大眼睛。她识字吗?我不确定,我却是趴在她的炕头看了数年的《岳飞传》、《杨家将》。厚厚的两本书,我啃了数年,我爱她,她走了好多年,我还是心疼她,心疼貌美的她,心疼苦难的她,心疼寡言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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