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者:Maddy Lutwyche(“麦笛”是她的中文名……可她不会中文,并没有什么卵用)
译者:陈艺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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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同学兼好友麦笛同学为英语课写的一篇非虚构文章,我非常喜欢,所以答应了要将它翻译成中文。我才疏学浅,可能翻译不出原文的味道,所以如果想要看原文的同学请站内我,欢迎各种建议/批评!
左边Maddy镇楼,右边的我只是打个酱油……Coloring Myself In 为我上色
I
一次放假期间,我父亲出席了一位著名心理学家召开的研讨会,研究的主题是人的不同性格。这位心理学家说,每个人的行为和表达方式都可以归入三个类型里,而这类型的组合可以反映出人的性格。
红色代表外向而雄辩的人,比如政治家和相声演员。
蓝色代表热衷于真理的人,比如科学家。
绿色代表无私又温柔的人,比如我们身边的幼儿园老师。
离开之前,我父亲拿到了自己的结果,确认是蓝绿类型的人。吃晚饭时,在我姐姐汉娜的怂恿下,我们逐个将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划分到不同的颜色里。
母亲:红绿。她总是希望每一个人都平安快乐,但同时又想要掌控大局。她是一切的中心。
汉娜:红绿。她讨厌争执,但难免自私嫉妒。
安布罗斯(哥哥):红蓝。他觉得自己永远是对的,说话时非常有逻辑性,总是锋芒毕露;极度讨厌撒谎和冲动行事。镜子里反射出来的永远是他想要看到的场景。
亚玟(妹妹,当时只有十岁):蓝绿。
该轮到我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属于什么,同时也很好奇他们到底会怎样划分。我可以很自信很自私,但我从来不喜欢聚光灯下的生活。我热爱真理,但大多数时候我会为了维持和睦而沉默不言。
他们并没有达成统一的结论。“你不属于任何一种颜色,”我父亲解释道,“而更像是三者的一种集合。我见过你为了真理而放弃自尊、为了和睦而放弃真理,但你从小就有领导者的气质……”
母亲插嘴道,“……你就好像一块镜子,可以折射出周围的任何颜色。”
“没错,但你并不是三种颜色的简单结合,因为你不属于任何一种颜色。你的颜色不是白,而是黑:你会吸收在你身边的光。”他停顿了一下,“如果你身边有一个红色的人,你也会自动变成红色,以此类推。你从来不会惹恼任何人,因为你清楚别人想要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不管是一句话,一个动作,还是一种感觉。”
父亲的结论像一发炮弹,狠狠地击中了胃的底部,然后缓缓下沉;我痛苦地意识到他说的并没有错。我从来不会惹恼任何人。我只是一个读心者,我只是一个隔离物,我只是一个黑洞。
在家在外,我永远都是和事佬,就像一个有上帝视角的人,可以将他人的观点化为己有。我总是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倾听,什么时候可以忽视别人而不惹人生气,什么时候我母亲需要拥抱。我抱着她,内心却是麻木。总是知道什么时候妹妹需要人和她一起玩,和她一起异想天开。总是知道什么时候不去打扰我哥,特别是在他每一次尝试失败之后。总是知道什么时候父亲需要我的安抚。我会花几个小时来听汉娜对自己的感情和容貌喋喋不休——她的恨,她的痛,她的目标,她的失败,她独角戏一样的人生——我在倾听,可是内心只是麻木。
习惯于理解倾听,习惯于拥抱安抚,习惯于息事宁人,我已经失去了决断的能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之处。因为理解,所以我从不责怨。来吧,满心恐惧愤懑的你;别担心,我总能理解。
我的室友说她不喜欢对我倾诉,因为我永远不会完全站在她这一边。如果她和别人发生争执,我会向她解释别人的出发点。如果别人冒犯了她,我会向她解释别人的苦衷。我为恶魔代言,为罪人代言,也为圣人代言。我可以为除我之外的所有人代言。
我是一个黑洞。
II
一年级。
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我父亲爬上楼梯站在我卧室门前时,我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那时的我觉得父亲是那种沉默寡言、不爱表达情感的人。他为什么要来找我?
他微微笑了笑。难道是好事?“是这样的……”他说道,告诉我智商测试结果刚刚送到了。他跨过房门,坐在床的一角,严肃地说:“麦笛,你很聪明,比大多数人都要聪明。和我一样。”
我可以看得出来他很开心,这个时刻对于他来说有种特殊的意义,尽管当时的我并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欣喜,但这是我对父亲最早的记忆。从这个时刻开始,他不再只是我口里的那个“父亲”,而是一个谜,一个我执意想要解开的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之处。
“你可能会对这个感兴趣,”他插嘴道,结束了这个奇妙的时刻。他从我桌子上拿起一张草稿纸和一支断掉的橙色蜡笔,蹲在地毯上,双眼炯炯,试图向七岁的我讲解微积分。
他的眼睛使我的眼睛也焕发出了光彩;我似懂非懂,但看得出来他正在因为可以和我一同探讨他感兴趣的东西而兴奋。我真正成为了我父亲的女儿——在这个家里,我这个一年级的小孩子却成了他最爱搭理的人。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了一个真正的老师,一个不会因为我是小孩子而轻视我的老师。他对我平等看待,而我也第一次觉得家有了家的感觉。他看着我,脸上流露出了崭新的惊喜,似乎从我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从那一刻起,我和父亲的关系就没有再变过。我们都成长了;我从那个七岁的模子里脱胎换骨,慢慢变得更像自己,而他也变成了最能理解我的人,尽管一开始觉得他并不容易亲近。思想的交流使我们重新认识,将两个志趣相投的灵魂紧紧连接在一起。
III
童年被迫搬家两次——从日本到瑞士,再从瑞士到美国。她说,从来没有人教她怎样成为一个普通人。
永远不满足于自己的外表。麦笛,你那么瘦,真是幸运。
她的目光定格在镜子里,尖刻地扫过她的腹部,再到手臂。麦笛,你那么健美,真是幸运。我从来没这机会。
从今天开始我只吃素,她说,因为我想变得健康。
你个骗子。
这我不吃。
她离开了家去读大学。
年末,她回到了家里,身体瘦得只剩下眼睛和弯曲的骨架。她在车的一旁卸行李,新买的高跟鞋衬托着她骨瘦如柴的腿。
她抿嘴一笑,嘴唇变成了蓝色。
这我不吃,她说。
我不忍看我母亲的眼睛。
那天晚上,饱受折磨的母亲给了我几张废纸和剪刀,让我偷溜进她房间里。
把镜子全都盖住,母亲说。求你了,麦笛。
她无法面对自己的身体。
你伤害了我的母亲。
姐姐的镜子永远不会反射出她想要看到的场景。永远在回头,每一个倒影都是一个难题,一种扭曲,一个粉饰过的偶像,一个全能的、没有死角的神。
她的镜像成为了她的信仰。
永远不要成为镜子里的那个人。永远不要成为被禁锢在镜子里的那个人。
被蒙蔽。被围堵。被逼疯。
你是我见过最自私的人。
这我不吃,她说。
IV
我的脊椎正在对着背后的硬木椅发出无声的抗议。漫漫长日里的最后一节课。一个形容古怪的老人坐在我面前,胡子拉碴,瓶底眼镜,目光炯炯地扫射着教室,像在寻找可以攻击的猎物。他蓝色的眼睛里满是笑容,但又拒人于千里之外。他的幽默里并无笑意。
那么,这节课的主题是道德,对吧?
我们惊恐地看着他的嘴巴拉成了一条线,看起来像是在憋着笑。
好吧。
道德到底是什么?
九个月以后,我依旧是背贴着硬木椅,依旧是最后一节课,背上依旧是原来的痛。但我的头脑是新的,明亮又清醒,坚定有力地回应着那道蓝色的目光。四年级(注:在我们学制里的fourth form指的就是10年级,高二)的哲学课并没有真正回答第一天提出的问题,但在寻求解答的途中发掘了无数宝藏——问题,而不是答案:
审视你自己。
你是谁。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到底为什么要在乎?
在那个昏暗的教室里,我发现,我的思考方式不同于我的母亲,不同于我的父亲,不同于我的姐妹,不同于我的同学。我必须重新学习如何像自己一样思考。学会怎么思考很重要,明白为什么思考更重要。
噢,原来你信仰“上帝(God)”。我的名字也是大写的,那“我”也是你的信仰吗?那“你”也是你的信仰吗?告诉我你的理由。
你的父母怎么想,你还不是一样的吗?你的朋友怎么想,你也还是你。
你为什么要思考?
为什么我要在乎?
告诉我。
“对了,麦笛,”母亲从厨房里给我打电话时说,“你的外祖母昨天和我们视频了,你看,她还在为你祈祷呢……”
母亲,对不起。
V
“该闭嘴时就闭嘴”才是最大的智慧。
VI
她的肩膀伸展出流水般的线条,背脊弯曲得恰到好处,手指轻轻滑过踮起的脚尖。半空中的她就像一滴即将坠落的眼泪。这是一个完美的瞬间。她屏住了呼吸。
下一秒,她怀着自杀一般的决意扎入水中。一切转瞬而逝。水面上一道细得看不见的缝对着她张开了口,将她瘦小的身躯收入囊中。她微笑着舒出了一口气。
她紧紧地握住了那个时刻,以免它像口中呼出的泡泡一样被牵引到水面。这种美只属于她。
VII
我的直觉永远不会告诉我怎么选择。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失去了在两个选项之间决断的能力。是和母亲一起去超市还是一个人在家?就算是最细微的选择都会让我内心崩溃。这并不是因为我害怕让别人失望;这是因为我没有办法分辨出每一个选项的轻重。我想要尝试每一种选项,不想失去任何一种可能性,而选择困难的症结其实就是自私。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最喜欢的课是什么。我只想学;我没有弱项。
我从来没有选择要来寄宿学校。最初一个简单的问题变成了一场研究,变成了一份申请表格,变成了一次面试,变成了一纸录取通知书。眨眼之间,我已经在这里住下。“您有考虑过把麦笛送到私立学校去吗?”
我不喜欢这里。课程太简单,同学太幼稚,时间太稀少。第一年结束后,我不愿回到这个地方。我发了毒誓说我不会回去,可最终我还是回去了,我觉得我早到了莫大的背叛。我的父母和他们可憎的愿景——我是被迫的,他们真是蛮横。
我才真是蛮横!永远选择生活在不确定之中。为什么踌躇不前?因为懒惰!
因为虚伪!每次面对镜子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一个七零八落的拼图。
我喜欢拼图,因为它是个迷宫;但若不解开,你也不过如此。
错!我被黑洞吞噬,可每个人都应有自己的闪光之处。
破解自己,拯救自己。切莫在黑暗里荒度余生。
不要成为一个无底黑洞。
要色彩斑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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