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都是看完电影迫切来看评论,有很多感受,在别人的只言片语里找到共鸣就会会心一笑,但也有些时候,终究没有人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就像没有人可以完全理解另一个人,很残忍的真相就是,我们终究在这世间踽踽而行,像电影里茫茫雪山包围中,朝圣的一行人远看只是天地间几个黑点,如果没有人俯视近看,又有谁关心这蝼蚁一样微弱的生命?人类已然爬上了生物链顶端,直立行走俯瞰众生,上探月球下擒蛟龙,颇有唯我独尊的气概。尽管依然喊着慈悲为怀,万物平等,然而利益甚嚣尘上,速度与效率的驱使下,我们又真的能做到几分呢?对同类的悲苦尚且视而不见,又有多少余力关切其他物种的生存呢?
有一个镜头特别触动我心,匍匐下跪的朝圣者等待一只虫子缓缓爬过,才又起身跪拜。这样的动作似乎只在久违了的童年记忆里有过,我们常常见到孩子们爬行奔跑,自在如风,他们会认真观察蚂蚁搬家,仔细研究一只昆虫,好像只在儿时,我们更接近自然母亲,后来竟渐渐遗忘自己是来自天地众生的一份子,局限于自己的小日子。何曾见过一个成年人俯下身来好奇地看些什么呢。我们连欣赏一朵花开的时间都没有,我们整日追逐,像不停旋转的陀螺。
电影里,一行人帮着借住的爷爷家耕地时,老人说了一番感慨:我做村长的时候,耕地比现在隆重得多,大家会备上青稞酒,耕个两三天,现在是机械化了,年轻人说了算,一切从简,不知这些年轻人这么着急干什么?这个问题以一下击中了我,是的,我们总在说“更快 更高 更强”,可是这么着急干什么呢?春种,秋收,冬藏,自然的节律如此,出生,老去,死亡,生命的节律如此,以怎样的方式才能更好地度过这一生,是人类旷古的疑问,如今我们有答案了吗?
有一次早高峰的地铁,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我突然想停下来做一个局外人,试图不被这人流推着向前走,然而停顿了一秒我就发现那是不可能的事,人们沉默,面无表情,匆匆赶路,看不出任何悲喜,只有齐刷刷的脚步声,像一个巨大的机器,而每个人都是机器上彼此咬合的齿轮,此刻我若停下来,就会成为异类,甚至被吞噬。那一瞬间的出离带给我的震惊感持续了很久。这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画面,然而当我像电影镜头一样抽身旁观时,得到一些不曾有过的体验。我想我们的生活中应该多一些这样的时刻,我们是应该适应现代社会的步伐,努力使自己不被时代洪流淘汰,但我们的内心还可以种着一片丘壑,一片森林,一座雪山,即使不能身临其境,也可以不时在心里朝拜,如果我们是野马,哪怕眼前暂时没有草原,我们也不该忘记自己可以奔跑。像熊培云老师所说,自由在高处,低头赶路要紧,偶尔抬头仰望天空,视野放宽,跳出局限,也是要紧的。
我并非专业的影评人,也不太了解跪拜朝圣这种宗教行为的背景,它本身是否是与现代文明冲突的愚昧之举,或者应该有更科学的探讨。但电影本身的可贵之处,我认为是将一种人们不太了解的生活方式带到大众面前给更多人知道,是将镜头对准了这样一些平时不太被人关注的人群,无论这种生活本身是好是坏,是否合理,至少让我们知道,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有我们可亲的同类,在以这样的方式生活着。而我们可以借此反观自身,获得一些思考。他们衣着简朴,物质贫乏,大部分人还在从事一些原始的劳动,然而他们身上的确有一些东西闪闪发光,是生而为人的一些洁白朴素的品质,一些现在已然稀少却不该被遗忘的品质。
比如人与人之间的脉脉温情。不知名的小村落里,村民们各自忙碌,平静而有序。年关将近,杨培要去朝圣的消息在各家之间传播,许多人也有同行的想法,而只要一句话,彼此之间就达成约定,“听说你要去拉萨,那是很好的”“是啊,很好”“让我们家××也一起去吧”“好啊,一起去再好不过了”。不记得在哪看过,语言最初的功能就是交流,太复杂反而没有意义了。这样简短的交流方式,只言片语然而已然达成语言最本质的交流目的。这种费孝通先生所言“熟人社会”的口头承诺,对比“陌生人社会”名目繁多的合同契约,同样是社会交际的方式,固然各有优劣,前者的人情味儿却让人有种天然的亲切和感动。
朝圣路上也是如此,路边盖房子的藏民,偶遇的大爷,都热情招呼他们喝茶休息,而夜间生火需要的柴,找素未谋面的大娘借,她爽快地答应了。有受有施,他们也邀请一对朝圣的夫妻同坐休憩,还送了毛驴的饲料;也请寒夜露宿的小伙子到帐篷里取暖过夜。
这种人与人之间的真诚交流,很简单却很珍贵。如今生活在城市的我,看多了各种欺诈新闻,已经不敢完全信任陌生人了。那天走在大街上,陌生的女人抱着孩子叫住我,说要借些钱什么的,叫我别误会,可我不知哪里来的胆怯,几乎是落荒而逃。这件事让我自责良久,万一她真的需要帮助呢?我的心已经没有那么单纯勇敢了,我聪明地学会规避风险了,可我不知道该庆幸还是难过。
比如面对困境的平和态度。这漫长的朝圣路上,他们彼此交流不多,配合却很默契,没有计较,没有争吵,日出上路,日落而息,不急不忙,好像回到某种古老的节律,那么平和,让人的心也不由自主跟着沉静安宁下来。途中多辆汽车飞驰过他们身边,一快一慢,一动一静,两者形成巨大的反差。每次汽车轰鸣而过,作为观众的我都感觉心被揪了一下,像某种尖锐的硬物划过玻璃的刺耳声,我不禁猜想,如此着急有什么要紧事要做呢?人生有多少事是必须在哪一刻完成,而不能慢慢来呢?
途中有一起“交通事故”,他们的拖拉机被后面的车辆突然撞翻到沟里,车头狠狠砸在峭壁上。一行人停下来首先检查司机和孩子有没有受伤,有人说了一句“怎么开车的”,肇事车主解释了原委,说有人呼吸困难,赶着去拉萨急救。他们也没有过多纠缠,没有人抬高音量歇斯底里,几句话达成了和解,矛盾顷刻间消弭于无形。几人检查过车,确认无法再用,决定放弃车头,人推着车厢继续走。就这样男女交替,推着走一段,再回到起点补上没磕头的路。一切平静地进行着,好像没有任何事可以打乱这古老的步调。
想起那天上班路上,乘坐的公交差点撞到骑车的行人,有乘客情绪激昂,指责那人是故意碰瓷,嘴里不停说现在这样的人多了去了,心眼儿坏。我不了解事情的经过,心里也没有是非判断,只是对过激的情绪感到不安,无论如何,事故若发生就会有人经历生死,同为脆弱的生命,为何我们不能心平气和一些,为什么一定要有争吵和指责,一定要怒目而视,彼此伤害吗?我想,或许我们的心太漂浮,没有坚定地向往某处吧,否则就不会对眼前的小事这般计较,就不会困于一时一地,走不出欲望的怪圈。
比如真诚纯粹的表达方式。朝圣者中年纪最小的女孩,给家人打电话的时候,话不多,问过奶奶在做什么,又问你想我了吗,我很想你。姐姐接过电话也是如此,哥哥也是同样,一遍遍地问,你在做什么?你想我了吗。我很想你。看到这里我几乎要落泪,我们的表达越来越多样,我们推崇幽默风趣不着边际,各种网络流行语搞怪表情包传达着我们多样的情绪,我们越来越没有勇气这么直白地问一个人,你在做什么,你想我了吗?我很想你。
这朝圣路像极了人生的缩影,悲观离合,阴晴圆缺,有新生命诞生,也有人死亡,除了坚定地走过一步步沟坎,饮过一次次风雪,磕过一个个长头,我们还有什么更好的方式度过这一生呢?
最后,极力呼吁电影院的工作人员,能不能不那么着急,等电影字幕放完再开灯,给人一些回味的时间啊,不过短短几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凝聚着心血,原原本本放完也是对创作者的尊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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