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这是诗经·风·召南》14首的第6首。有些费解。
先读原诗：
行露
厌浥行露。岂不夙夜，谓行多露？
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
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狱？
虽速我狱，室家不足。
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
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
虽速我讼，亦不女从。
再读现代汉语翻译：
道上露水湿漉漉，难道不愿赶夜路？实怕道上沾满露！
谁说麻雀没有嘴，凭啥啄穿我的堂？
谁说你家没婆娘，凭啥逼我坐牢房？
即使真的坐牢房，逼婚理由太荒唐！
谁说老鼠没有牙，凭啥打洞穿我墙？
谁说你家没婆娘，凭啥逼我上公堂？
即使真的上公堂，也不嫁你黑心狼！
翻译的意思很明显，但是也很费解。
这首诗的内容，历来解释不一。
《诗序》说是“召伯听讼”，旨在兴“贞信之教”，使“强暴之男不能侵凌贞女”。
朱熹说是“女子有能以礼自守、而不为强暴所污者，自述己志，作此诗以绝其人”。
总之是宣扬“守礼持正”的儒家思想。
而现代研究者或认为是女子的家长对强暴求婚者的拒绝之辞。
我觉得，这是女子自己的拒绝之辞吧？
诗中的三个比喻也比较费解：露水、麻雀、老鼠，且名为《行露》，究竟有何关联？
露水，有人解释为短暂的露水之情，太阳一出，迅速蒸发了，也指时间的短暂。
我的理解，在诗的开头，女子就强烈地表示了对那一次被强暴的所谓“露水”之情的厌恶。在当时，贵族对于采邑内的平民女子，是可以随意侵犯的，事后如何，看他心情。这位贵族渣男想逼迫女子为妾，女子不从，还可以让她吃官司，这是一个涉及到古老婚姻制度的课题。
下面的麻雀和老鼠，也都是以害虫的形象出现的。《召南》诗的地域，应该在汉水流域，汉水又称汉江，发源于陕西秦岭南麓，向东流经湖北，在武汉汉口汇入长江。总之还是偏西北。
住在东边绍兴的周作人就看不懂了，直到他后来去北京生活，才读懂这里头厌恶的意思：
小时候在书房里念《诗经》，见“厌浥行露”章有云：“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又云：“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觉得颇有趣，后来到北京才真懂得其意思，以前所知都未确实。以雀本常有之物，但在南方时所感到的，雀只是依人小鸟，如《埤雅》卷九引《雀赋》云：“头如颗蒜，目如擘椒”，很是好玩的东西，虽然知道他一名瓦雀，言其宿檐瓦间，实在却不大感觉到，因为这与室内居人仍无甚交涉也。老鼠是可憎物之一，从小就觉得讨厌他，不过这也只是他的啮木，如东坡《黠鼠赋》中云：“有鼠方啮，拊床而止之，既止复作。”无论如何，说他们穿屋穿墉，似非实在，或只是诗人比喻的话，但是在北京的人却知道这都是事实，而且是日常见到的事。麻雀在屋檐间作窠，他其实还从椽子中间挖开填塞的石灰，钻到里边去，把那屋瓦下的泥土簌簌的落在承尘上，非但听了讨厌，实在还要使得屋漏。老鼠则不很啮木，却善于掘土，往往从宅外墙根钻穴进人家里来，屋内通路亦常在墙内或地下，与南方之盘屋栋者大不相同。有这种事情在目前，再看行露之诗，便知道诗人本来不是在用什么词藻或假设，乃是老实的记其见闻。
这首诗还被认为是五言诗的滥觞。不过这并不是《诗经》中第一次出现五言——按照孔子编订的顺序，第一次出现五言是在前面的《卷耳》，曾经有两句“我姑酌彼金罍”、“我姑酌彼兕觥”。这个倒不是重点。
最后读一下许渊冲的英译：
I Accuse
A young woman resisted an attempt to force her to marry a married man and she argued her cause though put in jail and brought to the judge’s hall.
The path with dew is wet;
Before dawn of I set;
I fear nor dew nor threat.
Who says in sparrow's head
No beak can pierce the roof?
Who says the man's not wed?
He jails me without proof.
He can't wed me in jail;
I'm jailed to no avail.
Who says in the rat's head
No teeth can pierce the wall?
Who says the man's not wed?
He brings me to judge's hall.
Though brought to judge's hall.
I will not yield at all.
参考书目：
柯小刚：诗之为诗：《诗经》大义发微卷一，华夏出版社，2020年9月
程俊英：诗经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21年6月
夏征农、陈至立主编：大辞海（中国文学卷），2015年12月
蔡宗齐：语法与诗境：汉诗艺术之破析，中华书局，2021年10月
周作人：周作人散文全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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