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堂

「同学想吃哪个？」

你站在打饭窗口前，从袖子里伸出一根手指，

「这个，这个，四两饭。」

当对面的大姐飞快地在刷卡器上打出一个七块五，同时用另一只手把餐盘递给你时，你呆住了。

你没有去接那个布满油渍的餐盘，也没有去刷卡，她的手就那么悬在半空中。

三秒钟后，你转身离开。

这个世界多的是我们不知道的事。

谁也不知道，学二食堂的餐具每天到底洗不洗。

不知道为什么每个大姐都永远学不会把饭扣在餐盘正确的空当里。

不知道第一个窗口的大姐每天吆喝的那句话是什么。

不知道每天的菜里是否掺杂了上一顿的剩菜。

同样，这个世界也应该多得是她们不知道的事情，比如为何你点完餐却头也不回地走掉。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行为都有原因的。

如果一定要说出一二，你想，可能是你突然发现你点的菜和昨天一样，和前天一样，和大前天一样。

可能是你突然发现菜品的种类和摆放位置和昨天一样，和前天一样，和大前天一样。

可能是你突然发现食堂门口的小哥递给你的传单和昨天一样，和前天一天，和大前天一样。

可能是你突然发现右手边穿碎花裙子低头捡地上的筷子的姑娘和昨天一样，和前天一样，和大前天一样。

如果你接过那个餐盘，接下来你会回身，向左前方走五步，一手拿餐盘，一手伸进筷笼里挑一双看起来不那么油腻的筷子，再丢回去一根，换根和手中的一边长的。

然后你抬头，会在第三排看到一个空座，走过去却看到椅子上已经摆放了一本《Fortran程序设计》。

你再一次抬头时，右手边穿着热裤的短发姑娘刚刚吃完，拿起空餐盘正准备起身，你会坐在她那里，无视对面相互喂饭的情侣，仰头看电视上播放ISIS又占领了XXX的新闻。

一切都和昨天一样，和前天一样，和大前天一样。

这种令人窒息的往复感吞噬着你的生命，寒意从脚板蔓延到头皮，你跑出了食堂。

你离开是因为你无意间洞悉了这个食堂的秘密。

后来当你走出食堂后，你才想起，这个秘密是食堂大姐递餐盘那一刹那通过眼神告诉你的。你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在她橙黄色的瞳孔里，如同琥珀中挣扎的远古昆虫。

每次你一踏进这座食堂你就开始循环过去无数天内无数次循环的过程。七块五，七块五，七块五，七块五……

刚刚你还不解于为何你从她的目光中感觉到一丝嫉妒和愤怒，此刻你顿悟了，你们尚可逃离，而她们是一日囚啊，是永恒被禁锢在这一天的一日囚啊。

你看着她嘴唇轻启，你以为她终于要发出挣脱的咆哮、愤恨的怒吼，可是当声波穿过油腻的口罩，都变成了一句句连音调都不曾变化的——

「同学想吃哪个？」

外边刺眼的阳光令人炫目，你站在食堂门口，手搭凉棚，仰头看着这栋大口大口吞噬灵魂的三层建筑。

根据热力学第三定律，在指定了开头之后，事情就会向着既定的、最省力的、也是最平淡无奇的方向发展。除非你用某种常理无法解释的行为，你知道的，我刚刚说了，并不是所有行为都是有原因的，你就用这种行为打破这索然的无味。

这样事情就变得有趣多了，会发生什么？没人试过，没人知道。因为整个宇宙都因你的行为改变了行进的轨迹。

你回身大步走进食堂，你决心打破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了无新意让人发困的轮回。

你大步穿过手拿餐盘的人群，就像摩西分开红海。你站在刚刚的窗口前，

「同学想吃哪个？」

「干！给老子来个白胖的女同学！涮干净了多放点葱花！」

原本嘈杂的几千平米的食堂变得鸦雀无声。

一秒，两秒。

「好嘞！」你看见她呆滞的眼神里突然射出狂喜的光芒。

这是你们两个之间的默契。

紧接着你听到后厨传来一声少女的惨叫，然后是肉撞击地板的声音。

发传单的小哥，碎花裙子的少女，手拿《Fortran程序设计》的男生，穿热裤的短发姑娘，搂在一起的情侣，以及越来越多，半个食堂的人都向这个窗口涌来。

你看到他们嘴角流淌出嗜血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