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我与二祖母相处最多。
大祖母被迫害死的时候,我父亲才两岁。
二祖母跟我们没血缘关系,却胜过有血缘关系的大祖母。也许就是老辈人说的,养育之恩,大于生育之恩吧。所以,长辈中,我跟二祖母相处时间最长,最亲近的也是二祖母。
二祖母是祖父的续弦,她的命很苦,少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一生三嫁。
祖父过世后,祖母单过着,在祖父留给她的一间堂屋住着,不愿跟我们起居在一起,直到八十三岁去世。那间堂屋的厢房和厨房,住着木子和她两个儿子三口之家。那堂屋和厢房、厨房组成的半座房子,就这样住着准两家人。
木子娘家在邻村,她丈夫早逝,按辈份,我叫她十四婆。我三岁多跟二祖母生活后,木子就带着她的两个儿子生活了,此时的她也有四十多岁了。她的丈夫死于何时,我至今也没考证过。
二祖母跟木子一家关系不错。冬天的夜晚,二祖母会带着我,过木子家的火塘烤火,她们两个妯娌也不开灯,就这么在黑暗里,边说话,边用手褪去棉花的棉籽,冷了,就久不久扒拉一下只有点点火星的草木灰。我那时还小,也不懂她们说了什么,常常听到一半,就头靠在二祖母的膝盖上睡着了,她们后来还聊到多晚,我已一无所知。木子的两个儿子会干活了,他们也跟我玩不到一块。很多时候,他们干活累,早早就上了阁楼睡觉去了。
这样的情景似乎过了好多年好多年,定格在了我的童年。如今回想起来,那时、那辈人的日子,过得真是太单纯了,单纯到可以在黑暗里交流和干活,节俭到连煤油灯都不需要点。
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木子一家搬家了,搬家的原因是她大儿子到成人的年纪,要起新房子,好给儿子娶媳妇。
木子家穷,为了起新房,她们将现住着的厢房和厨房拆了,拿老房子的木料用到新房子去,末了,还把厢房和厨房的屋地卖给了村里的一户人家。如此,木子家的三间青砖大瓦房才得以建成。
过了几年,木子的大儿子如愿以偿地娶了媳妇,过上了正常人生儿育女的生活。她的二儿子体格瘦小,又好赌,至今快五十了,还单着,年年在外漂泊,没心过正经日子。她的大儿子想帮自己的弟弟,无奈烂泥扶不上墙。
木子搬到新居后,二祖母就少了个贴心的邻居。木子成天忙于家务农活,也很少回去找二祖母串门。
多年后,我也跟着父母兄弟到新房居住生活。新房离学校近,离木子的新家也近。
我在新房生活了八年,却很少看到木子。她基本上不怎么出门,成天都是在家干家务带孙子孙女。她是我见过的,最不爱串门聊天的女性。
因为童年的记忆深刻,我对木子一家很有感情,对她原先的家也有感情。大约二十年后,我通过调换宅基地的方式,从原先买了木子厢房和厨房的人手中换到了木子一家原来的屋地。此时,二祖母已去世多年。
那留存我最宁静的童年时光的半座房子,终于全归到我名下了。尽管木子的厢房和厨房只剩一块屋地了(又被我嫂嫂围成了菜园),可是童年的记忆仍然能在记忆里完整复原,这样的经历就让我倍加珍视这半座房子。也许,对于游子的我而言,故乡她不大,故乡浓缩起来就是这半座房子和这半座房子里生发出的故事与记忆吧。
参加工作后,每年回乡次数日渐减少,但每次回去,我都会通过家人,问问木子的近况。因为太少见到她了,少到让我无法确定她是否还活着。
有那么一两次吧,我打听到木子还活着,就专门去看了她,告诉她我是谁,然后给她些小钱让她买点好吃的。她意识还很清楚,能认出童年的那个我。
去年,我向母亲问木子的情况,母亲说,她过世了,八十多快九十岁才过世。
我好敬佩这样一位慈母型的长辈,她一生没有是非,像苔藓一样安安静静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么清简、淡定、从容,家外的世界,似乎都与自己无关。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