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睡意全无。
川端康成在凌晨四点醒来,“发现海棠花未眠”,从而引发对自然、生命无限之美的感悟。而我毕竟不是他,醒来混沌,心念的都是终于可以去吃那家惦记许久的豆腐脑。
并不是因为它有多么好吃,但隔三差五要去一次,这样才安心。就像每天清晨醒来,走到院子每一个地方逡巡一番,鱼在游着,一花一木安安静静地在守着,外面的一切即使天翻地覆也与我无关。
以前有种执念,认为自我角色至关重要,生出诸多焦虑不安,为别人,为自己。现在只觉得与自己无关的人无关的事,他们来到我的生命就已足够辛苦,我只需要偶尔去查看,看到他们还是一如往常,我也就一如往常。
当然,若他们没预告就放假,热闹的早晨骤然安静,会莫名疑惑。不过,他们的缺席令我只纳闷那么一小会儿,很快就被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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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去都要经过一处旧城墙。这处城墙说旧不旧,却也不是新的。因为它是新修缮的,只是立在护城河边城墙的旧址上。
它是从什么时候就有的呢?反正爷爷那一辈的人都说,他们很小的时候那墙就安稳地矗立在那里。城墙脚下有一个大池子,青绿的池水也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在那里。
关于那个清潭,打人们能够记起它的那个节点,它就从未干涸过。池子里长年生长着长寿的鳖,每逢晴天那些行动迟缓的动物纷纷浮出水面享受阳光。究竟有多少只呢,人们回忆的时候都要思考三秒钟,你看他们认真的样子,下意识以为终于会有一个明确的答案的。然而,那些神思清明的人还是歪着头用了一个极平常的形容词———“很多很多”。这使清池跟古墙一样窝藏着神秘。
到了夏天,他们在长长的城墙上奔跑,每一个人都带着一阵风。后来,那些用以防御的城墙被埋在地下,建成了整齐划一的商业店铺。
站在人头攒动的步行商业街上,如果没人提起,谁也不会想到那些辉煌壮观的城墙,就在脚下。凭借想象没有人知道日日走着的地方,曾埋藏着多少历史。也许知道的人现在也随着城墙永恒地作古了,来回营营役役的人早换了一波一波。那些奔跑的夏日不会回来,如果不问及,奔跑的少年连记忆也磨灭了。
庆幸的是,有一些味道被传袭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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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家小店面开在一条主干道和一条斜巷的交叉路口。巷子是通往商业街的,商业街就是建在前文所说的旧城墙上。主干道是贯通城市南北的大路,沿路把一个个方块架构成最热闹的景象。
店面微小,不足十个平方,由两对夫妻共同使用,一家只卖油条,一家只卖豆腐脑和胡辣汤,各家做各家的生意。
豆腐脑儿有甜咸两种。甜的加糖,咸的是以豆腐脑的苦打底,浇上大半碗鸡汁,撒上碎碎的油炸方面块儿,滴几滴香油。我常吃的便是咸的这一种。就一个馒头,搭配咸菜儿,每次都吃得肚子鼓鼓,心满意足地走了。
卖豆腐脑儿的店铺旁边是一家酒店。起先我来此地就下榻于此,细心的朋友跟我说附近有一家夫妻店卖的豆腐脑好喝,只有早上开门,约我第二天去。
翌日清晨早早叫醒我,说去得晚了吃不到。排队的人到了门外,到我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碗了,也许受那日天气的影响并没有太深刻的味觉触动。
离开一座城市之后就开始怀念,怀念那里的美食。多年来,记忆缺失大部,却对舌尖上的味道不敢怠慢。过了许久,又回到那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寻熟悉的味道。
还没走到,他老远跟我招手,说:“没有了。”老板的记性真好,还笑着说我住这么近不早点来。
初来辨不清东南西北,直到有一天路过,突然发现:原来我住的地方离它这么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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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次没有吃到,后面我又接连去了许多次,用这样满满当当的形式去弥偿短暂的缺失。有许多事情,孜孜以求得偿所愿时,总要有一场恶狠狠的放肆方觉压抑被抒发得酣畅淋漓。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执着,我们不是对事物深情,而是不服气自己的选择变成徒劳一场。我常省思自己,如果这种执著用在别的事情上,可能早已奔赴山海了。
他们的店面经历了许多事情,远的不说,疫情反复,旧城改造,大雪,这些都与他们无关,也没有在他们和善的面孔上留下任何痕迹。只要他们的豆腐脑儿照常磨出来,熬汤的锅依旧冒着烟儿气,只要熟悉的面孔上门……他们还是照常摆开桌椅马扎,询问是否还是按照老样子……
真正的生意人是不是都有这样超常的记忆力?可能不。他们对所有人都一样热情。
就算生意再好也不刻意延长营业时间,也不刻意增加售卖的数量。他们平平静静,看不出来大喜大忧,只要你来,就是客人。
他们看起来天然恬淡,每天卖豆腐脑,浇鸡汁儿,点香油,带着笑意,迎来送往,不卑不亢……
这是一座活城市,一个美丽值得歌颂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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