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原则,未经眼睛证实的物事,任凭你说得天花乱坠活灵活现,我的答案永远都是:不相信。
当然,这是我二十多岁时的观点,三十多岁时,基于无线电波之类的隐形存在,我的观念有所改变:未经科学证实的东西,任凭你天天花乱坠的说得活灵活现,我的答案永远都是:不存在。
譬如说鬼魂一事。
然而我十二三岁以前并不那么认为。就我而言,十三岁以前简直便是鬼的时代。
不但山里有鬼,河里也有,不但夜里有鬼,阴天也有。大凡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必会有鬼出没。至于常常出没的,是淹死鬼还是吊死鬼,是横死鬼还是病死鬼,是老鬼还是新魂,大人们没有说,我也没有问。或者也可以这样说,我没有问,大人也就没有说。他们只是警告我,一个人莫去游泳,一个人莫走夜路,太阳落山后尽量不要外出。
十三岁以前我不明白,鬼与游泳与独自夜行有什么干系,山里还有鸟,河里还有鱼呢,有鬼打什么紧?当它是鸟是鱼就好了。
可母亲告诉我,鸟鱼不可怕,因为它们不害人。鬼不同,鬼要索命。
我很奇怪,无缘无故的,鬼要人的命干什么?
投胎托生啊。母亲说,阎王爷是不收横死之鬼的。象那些被打死的呀,淹死摔死电死病死的呀,就是这样的鬼。他们本来可以长命百岁的,可因为种种不测之祸,阳限未满就死掉了。
这样的鬼,阎王爷不收,就不能入住阎王殿,不能入住阎王殿相当于一个人没有家,想想看,一个无家可归的鬼是不是很凄惨?
我点点头。母亲笑着看了我一眼,继续道:要想不作孤魂野鬼,就只有去索一个人的命,制造一个横死之鬼来顶替他的位置,他才能去投胎托生。这种顶位置的横死鬼也有一个名称,世人称它替死鬼。
所以,母亲又一次警告我,你一个人千万莫去游泳,撞到了水鬼可了不得,一个人千万莫行夜路,黑漆漆的天空底下,不知游荡着多少鬼魂呢。人一走背便易碰上,而你却不知道,哪天会吉星高照,哪天又霉运当头。
我这才知道,阳世间竟然还有这种鬼,阴世间竟存在着这样的规则。
传授了那些知识,为了证明所言不虚,母亲便随口讲起那个她永远讲不完的故事。
说邻村有个绰号“夜猫子"的鳏夫,某天夜里游荡归家,路过一个只有十几户的村舍时,听见一个女人的哭声。那哭声凄凄切切,隐隐约约,听方向宛若村东首的那家。村里寂静无声,除了那家的窗纸上还亮着昏黄的光外,其他的房子一片黝黑。出于好奇,他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这时那哭声更加真切,听声音,仿佛出自二十多岁女人之口。这是受了什么委屈伤心成这个样子?静静听了半晌,忍不住在窗纸戳个洞往里看去,但见碟制的长明灯高里壁上,昏黄的灯光下,一全身素白的妙龄少妇正伏案鸣咽。瓜田李下,那可不便相询。收回目光正要离开,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見长明灯下跪着一个人形的黑影。那黑影此刻正在叩拜。每拜一下灯光便暗一点,拜一下暗一点,一拜,二拜,三拜,灯光逐渐暗淡。此时哭声忽止,那少妇站了起来,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又似是想找什么东西。夜猫子看得暗暗心惊,正要拍打窗纸出声警告,忽地眼前一暗,那黑暗飘到他面前,一口冷气吹向眼睛,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夜猫子自是揉起了眼睛,揉了几下,突然想起一宗事来,心中一紧,莫非———
不好,要出人命!
情急中他拍着窗户扯开嗓子喊了起来:
来人哪!救命啊!
声嘶力歇般的喊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的凄厉。
几声呼喊之后,屋子的另一扇窗户亮了起来,另有几家邻舍也相继亮起了灯。"吱呀”声中,一个四五十岁的大汉打开大门,提着马灯走了出来。他走到夜猫子跟前,举灯照了照,怒声喝道:
夜猫子,你疯了么?半夜三更的鬼嚎什么?还让不让人睡了?
夜猫子说,快!快去你儿媳房里看看,要出事!
此时眼中的异感消失,视力也恢复如常,他一边拉了那大汉进屋,一边简要说了经过。
那大汉闻言神色大变,几步冲到儿媳门前,用力敲了起来。
红英!开门!开门!红英!
拍了几下不见回应,那大汉急了起来,性子一发,两脚将门踹了开去。
屋子里一片漆黑。举灯照去,房间的横上两条绳子绷得笔直,下面吊着一个全身素白的女人————却不是那人的儿媳是谁?
那大汉嗷的一声大叫,将马灯往地上一放,扑上去便抱了儿媳的双腿,用力向上挺起。嘴里冲着夜猫子大喊:快解绳子!快解绳子。
母亲说,幸亏发现得早,那女子吊上的时间又不久,不一会便醒了过来。
故事讲到这里,母亲常常就嘎然而止。但是故事并未结束,我听过父亲的另一个版本。如果母亲讲的是一场电影,父亲讲的则是一部电视连续局了。虽是同一个题材,电影所凸显的是“替死鬼”这一主题,而电视局却拐向了"报恩”的路上。
很显然,母亲凸显主题的目的达到了,因为自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孤身前往村外的小河中游过泳,也不敢独自一人走在乡村深夜的马路上,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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