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一种幸福，是非常深邃的幸福。——托马斯·曼
20世纪最伟大的战地摄影记者罗伯特•卡帕代表作《士兵之死》，记录了西班牙佛朗哥叛乱中，一位义勇军战士中弹倒下的瞬间。画面里，士兵身体后倾，手上的枪支即将掉落，看上去安详平和。
那个瞬间难以忘怀，在于颠覆人们对死亡的恐惧，仿佛死亡也是优美的。
对于生者，死如洪水猛兽，轻易不能谈起，可经历中，又始终不能避开。好比城市随处栽种的万寿菊，你能想象它与死亡如此联系紧密吗？
最近，口碑爆棚的皮克斯动画《寻梦环游记》，就以喜闻乐见的形式，刻画了五彩斑斓的亡灵世界。
人死了将归何处？如同人从何处来一样，属于哲学的未解之谜。但影片用浪漫的手法告诉我们，人死了将踏上万寿菊搭建的天桥，步入美轮美奂的亡灵之城，继续旅程。
借由主人公米格，所观橙色的瀑布倾泻而下，尽头，重重叠叠的建筑淹没视角，那一瞬的亮相，唯能用震撼来形容。这小小的橙色的花朵，竟然衍生出如此瑰丽的想象，刻印如此繁多的文化符号，不能不使人侧目。
一、骷髅头：遇见死亡
捷克一个小镇，有座著名的骷髅教堂，从外面看只是普通的哥特式建筑，但被墓碑围绕的教堂内部，却由无数人骨装饰。白森森的骷髅头，睁着黑咕隆咚的眼睛，目视来去的游人。无法体会穿行堆积如山的尸骨之间的感觉，传说教堂温度冰冷、空气中弥漫烂木头的味道。
脱离灵魂的骷髅似乎并不那么可怕，但未知的亡灵寄留的物件，在人世强调一种肃穆的安静。
说到骷髅，最出名莫过于水晶头骨。光怪陆离的故事、神乎其神的功能，让人油然生出莫名恐惧，辨不清真假。
大抵，死亡的味道过于浓烈了。它是什么样子的？
作家矛盾曾经描述过二次葬的场景：“这些草地中，往往有浮厝的棺木或者骨殖甏，火势逼近了那棺木时，我们的最紧张的时刻就来了，扑到火线里一阵滚，收熄了我们放的火。”
古老的丧葬风俗。亲人逝世，埋入土中，待皮肉腐烂，将骨殖取出，装进坛里重新埋葬。
在我模糊的记忆中，总能浮现高高的庙堂上悬放的棺木，以及葱翠的山腰上，两个青黝的坛子盛着人骨，黏连红土。那是祖先迁坟的场面。在赣南客家人的乡村，似乎旧时盛行的风气，但我无法证实记忆的真实性。
只是不断从脑海涌出的画面，令我感到死亡的神秘。
很小的时候，村里有个无人识的疯婆子死了，尸体浮在小溪的水面上，早晨我打那过，看见赤裸的尸体，一阵狂奔过去。
在J·K·罗琳的魔法世界里，有一种神奇的生物夜骐，瘦骨如柴、食肉，只有见过死亡的人才能看见它。
会否，目睹或经历死亡的活人，终究要遇到不可思议的事情呢？
二、与死神共舞
意大利热那亚的一个山坡上，斯塔列诺公墓成为著名景点。这座大型公墓，以死亡雕塑博物馆著称，在占地1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极尽想象的雕塑将“死亡”无限放大。
一位商人墓穴的上头，与死神共舞的雕塑令人毛骨悚然。只见青春靓丽的女性袒露胸脯，手腕被骷髅死神牢牢抓住，无法挣脱，被迫与其舞蹈。干枯的骷髅与吹弹可破的肌肤，恐怖阴森的亡灵与秀色可餐的丽人，形成奇异的对比。
霍格沃茨魔法学校校长邓布利多留给赫敏的书《诗翁彼豆故事集》中，讲述了三个魔法师与死神的故事——
从前有三兄弟用魔法搭桥过河，躲过死神的陷阱，引起死神的愤怒。死神很狡猾，装作赞扬三兄弟的魔法，并每人得到一份奖励。老大要了最强的魔杖，老二要了起死回生的复活石，老三要了躲过死神的隐形斗篷。最终，老大被谋杀，老二因不能与复活的恋人在一起自杀，老三老死。这便是《哈利波特》三大死亡圣器的由来。
万事不尽公平的人类社会，死亡充分平等；在公正法律、徇私舞弊、世俗人情交缠中，死神真正铁面无私。
三、万寿菊：通往亡灵世界
人死了将归何处？无解的千古浩问。
在埃及，底比斯停灵庙，唯一女法老哈特谢普苏特的陵墓，建立于寸草不生、混乱的戈壁上。穿过充满氨臭、纵深两百米的通风井便能到达她的墓室，那是幽深的、令人窒息的旅途，犹如进入冥界的通道。
《寻梦环游记》中，则借助万寿菊，指引进入亡灵世界的道路。
在墨西哥，万寿菊被视作亡灵之花，每当亡灵节这天，会被大量用来装饰墓碑和祭台。在墨西哥人看来，万寿菊如同太阳的光芒，逝去的亲人循着花瓣撒过的地方，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与城市常见的矮生种不同，墨西哥万寿菊更多使用了高茎种，长长的茎干连接硕大的花朵，像稻谷一般用镰刀收割，成束插入花瓶供奉。
这样看起来肃穆的节日，经由墨西哥人之手，却变成了欢快的派对。
我想到另一种迥然的连通阴阳两界的植物——曼珠沙华，佛教称其为天界之花。
曼珠沙华有花无叶、有叶无花，花叶永不相见，是冥界唯一的花，生长在忘川彼岸。网易将场景设进网游《倩女幽魂》里，幽深的黄泉之路，妖怪肆行，火红的血色荼蘼怒放于路旁。曾经，叶葬花用鲜血浇灌的血色荼蘼化作人形花渐隐，作为报答，生生世世守候他。
穿行其间，沉重而怅惘。传言曼珠沙华花香据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而黄泉之路的尽头，却有孟婆持孟婆汤守候。这生长的国度，似乎总见沉重，黄泉的回忆必有道不尽的痛苦，方见孟婆汤是种解脱。
不同文化呈现出不同的死亡哲学。
四、死亡，亦是一场视觉盛景
诺贝尔奖得主墨西哥作家帕斯说过“死亡是墨西哥人最钟爱的玩具之一，是墨西哥人永恒的爱。对于纽约、巴黎或是伦敦人来说，死亡是他们轻易不会提起的，因为这个词会灼伤他们的嘴唇。然而墨西哥人却常把死亡挂在嘴边，他们调侃死亡、爱抚死亡、与死亡同寝、庆祝死亡。”
因此，墨西哥有了亡灵节这样盛大的节日。10月31日这一天，万寿菊洒遍大街小巷，人们把自己装扮成骷髅的样子，尽情狂欢。五彩缤纷的骷髅、五彩缤纷的神兽、五彩缤纷的气氛，五彩缤纷的死亡。
危地马拉村落，村民祭拜白色骷髅，并将骷髅挨家挨户送进去，小孩在队伍间奔跑，无惧无畏。
死亡是一种幸福，是非常深邃的幸福。德国小说家托马斯·曼如是说。
印度恒河畔瓦拉纳西，印度教圣城。印度教徒相信，人死在这里，将得到灵魂的解放和神灵的赐福，许多人来到瓦拉纳西，等待生命的终结。恒河火葬浴场，造就独特的人文景观。
在这里，灵魂无需重生，它将毫无保留地归还神灵。望着青烟将尸体燃烧成灰烬，人们交谈、欢笑，庆祝死亡，这是灵魂得到解放的欢乐时刻。
这真是顶复杂的事情，《寻梦环游记》传达死亡有三重：
第一重停止呼吸，生物层面的死亡；第二重下葬，社会层面的死亡；第三重被遗忘，真正的死亡。
对于终日目睹尸体被焚烧成灰烬的印度教徒而言，大概这些设定无甚卵用。
而我更愿如危地马拉小孩，天真烂漫穿梭于手捧骷髅的队伍间，无畏与无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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