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在夏天怀念童年。夜晚、白日,我做着梦,回到童年的乡村,听溪水拍打碎石,发出「叮咚」声;看蝉粘着树,发出「知了」的吼叫;稻田里时不时有鸟儿飞起,带着欢快的鸣叫,划破天空。不过在我看来,这些白天欢快的鸣叫,也比不上夜里青蛙的大合唱。
我的童年常在乡村度过,动不动就往田间地头跑。田间有许多动物,蚂蚱、螳螂、水蜘蛛、泥鳅、小虾……它们躲在稻田或泥里,不出声。只有零星几只青蛙会发出「呱呱」的叫声。它们似乎还没适应整个夏天,也有可能是夜里偷懒,白天不得不勤快点儿。
听的多了,我想抓一只青蛙。只是青蛙不好抓,好几次尝试均以失败告终。它绿色的身上有层粘液,抓住后,稍用力蹬腿,便从我手中跳走。不过这不是关键,关键的是白天青蛙极少,它们常在我靠近时,「扑通」一声,跳入茂密的稻田。很多时候我走遍稻田,顶着微刺的稻叶划过皮肤,也难找到它们的身影。
青蛙白天睡不睡觉,我不知道,但夜里肯定不睡。辛弃疾曾写「听取蛙声一片」,也是在夜里听蛙鸣。我在村里,住幺爸家,晚上睡觉,常开着窗户。窗外是一片稻田,天气好的时候,月光如碎银子般落进屋内,照得天花板明晃晃的。稻田里,一片明朗,青蛙伴着月光,此起彼伏地唱着歌,歌声在空谷的山内回响,像是在演奏不成曲调的《月光奏鸣曲》。微风从窗外吹来,拍着我的背,我侧身躺在床上,看月光,听蛙鸣,沉沉入睡。
望着稻田发呆的日子渐多,幺爸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有天他对我说,晚上去捉青蛙。我听后乐不可支,盼着太阳赶快落山。
那天的太阳似乎在故意跟我作对,迟迟不落。我不得不以睡觉打发时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欠欠地想,幺爸为什么要晚上去捉青蛙,想了很久,没想明白。听他那笃定的语气,感觉这是件很有把握的事儿。想到他在这片土地上成长,背着医药包,整天在田间地头穿行,说不定有什么秘法。
夜终于来了。我用吞咽的方式将饭菜刨进肚,吃完后看着幺爸,想他赶紧带我去捉青蛙。谁知他不慌不忙,吃过晚饭,端着板凳,悠然地坐在屋外吹风。我有点儿焦急,问他什么时候去捉青蛙,他看了看手表,说现在还早。说完靠着墙,眯眼休息。
不知等了多久,我猜大概是夜里十点,蛙声由弱到强,到后来响成一片。幺爸似乎睡足了,起身,叫我去屋里拿手电筒、水桶,跟他出门。我快速从屋里拿好他说的物品,像只跟屁虫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朝着明亮的夜色跑去。
夜很亮,月亮似一颗闪着银光的珍珠,发出流水的光,照着这方世界。小溪在月光下泛起鳞光,闪闪烁烁。幺爸带着我,走过一块块水田,他的步子由慢到快,到后面竟在狭窄、磕巴的田坎上跑起来。我跟在他后面,看他开心的背影,小心地走着。手电筒发出的强光随着手的摇摆到处晃,光时而穿进茂密的稻田,时而射进远处的草丛,照到的地方,虫鸣声消失,等光退去,过不多久,鸣叫声会再次响起。
跑过几块田,幺爸站在远处高高的坡上大吼大叫,声音在山谷回响,飘来荡去。我走近,站在他身边,看着远处的山泛起银光,稻田在微风吹拂下,柔软地摇摆。我看看幺爸,他嘴角略弯,眼角眯层一条缝,很是畅快。
风将我们身上的汗吹走。稍事休息,幺爸从我手里拿过手电筒,开始探寻,似乎在寻找些什么。我跟在他身后,见他弓着腰,那些光照到的地方,蚱蜢、蛐蛐,一个个地跳开。偶尔有几只褐色的小蛙,扒开土,往里钻。好不容易,光照到一只绿油油的青蛙身上,它原本正欢快地叫着,谁知光投射到它身上便停止了轰鸣,鼓着下巴,一动不动。幺爸趁势潜过去,轻轻一捞,将它捉住。他抓着青蛙,像是位将军,高举着,在我面前摇晃。我兴奋地跑过去,从它手里小心地接过,不顾青蛙后腿猛蹬,将它放进水桶中。田野四处的蛙鸣在我们身边回响,它们似乎不知道这一幕,我们提着水桶,拿着手电筒,从来时路返回。
现在想来,那一夜是我生命中难以忘却的夜晚,而我也有很久没有听到稻田里青蛙雷鸣般的大合唱。想来有些声音,就是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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