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豆腐的大叔

作者: 涧水清清 | 来源:发表于2018-02-10 22:18 被阅读17次
打豆腐的大叔

一放寒假,我和瑞儿就心急火燎地往回赶。瑞儿是奔着一场素未谋面的鹅毛大雪而去,而我,则是闻见了灶台上母亲做的饭菜香。

一下高铁,仿佛进了另一个世界,冷得我们直跺脚。

母亲说要打豆腐给我吃,虽然离过年还早,但是我难得回来。我说好呀。母亲最了解我,不爱鱼肉,青菜豆腐是个宝。

如今打豆腐的人已经不多了,这是个老手艺。父亲在世的时候,打豆腐也是他干过的营生之一。

打豆腐很辛苦,起早摸黑,工序又繁琐,豆子要提前浸泡,泡得差不多了再磨成浆,浆用大锅煮,最后用木匣子压制。豆腐头天夜里做好,第二天大清早去卖。那时候,父亲每天都要早起,挑着担子去十里八村卖豆腐,带着木制的杆秤,空着肚子上路。每到一处,便大声吆喝:“细米兑豆腐啰!”便有系着围裙的女人从各自的庭院里匆匆走出来,“来一斤豆腐嘞!”父亲回来时,总是日头高照,铝锅里的粥早已冰凉,母亲便给灶里添了稻草,哧地一声划着火柴,红红的火苗舔着黑黑的锅底,一会儿,咕噜咕噜,粥就滚开了。

父亲天天打豆腐,自己却并不舍得吃。但凡有客来,我家的桌上必定是有豆腐和千张的。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父亲不再打豆腐了,大约是黄豆的价钱涨了,这件事又费体力又赔本,就不干了。

我问母亲,村里还有哪个在打豆腐呢?母亲说,你运气好,刚好娅娅的爸这几天在家。他过几天就走了呢。我问,都快过年了,走哪去?去武汉呀,你大叔一直在工地上做活呢。一天七八十块呢,年前还能赚不少钱。母亲一边和我说着话,一边提着木桶往外走。

我跟着母亲一道走。这几日回来,家里没有网络,手机信号也不好,也没有别处可去,我每日在院里看看树,看看蜷在草垛边的猫,看看偶尔飞过的乌鸦,正觉得无聊得很呢。

辉叔的家离我家并不远,只有一巷之隔,但他家的院门朝南,我家的朝西,于是要经过几家邻居绕了一大圈过去。桂姨家门上照样挂着一把大锁,黑洞洞的窗户上结着大大的蛛网。我朝半掩的院门望去,枯黄的杂草都快齐腰深了,栀子花树兀自撑开一片灰绿,一些鸟雀似乎要打破这里的寂寥,叽叽喳喳地在空中飞来飞去。桂姨改嫁了,孩子也跟着去了北京,这间老房子,成了她的几个堂叔堆放柴禾的仓库。

阳光清冷,冬季的风像刀子,割得人脸上生疼。路上静得很,也宽阔得很,偶尔一辆小车跑过去,扬起一阵灰尘。我一路走一路向母亲打探一些事情,村里的老人们,外出务工的年轻人,远嫁外地的姐妹,每个人都有说不完的故事。经过三奶奶家,三奶奶端着一只簸箕站在风里,我喊道:“三奶奶!”她怔怔地看了我好半天,忽然眼里潮湿起来:“是你这娃呀?哪天回来的呢?——这次可得多住几天!”我忙说,好的,好的,是要住几天呢。

幺爹家的门开着,却不见人。一群半大的芦花鸡在院子里咕咕咕咕地啄食。我正要走,幺爹戴着鸭舌帽从堂屋的黑影里走出来,我大声喊,幺爹!母亲说,别喊了,幺爹年纪大了,耳朵越发聋了。唉。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幺爹可是曾经的支书呀,经常挎着公文包骑着自行车去乡里开会,多气派。母亲说,幺爹得了糖尿病,饮食上不好调和,就与儿子儿媳分开过了。一个人在这老屋里支一口小锅起伙,简单。儿子在后面打理着超市。他有时也去帮帮手。但如今他账也算不利索,老糊涂了,有一次还收了过路人的假钱,他儿子骂了他一顿,账上的事情就再不让他经手了。

过了幺爹家就是辉叔家了。院门外的落叶像地毯一样铺了厚厚一层,两棵白杨树之间架着一根长竹竿,竿子上晾着长长的豆腐包布,这布经年累月,已经发黄了。院子里的地砖铺得整整齐齐,墙根边的砖缝里有少许青苔。洗好的木匣子和托盘在阳光下晒着。

我喊道,叔!我来吃豆腐脑儿了!叔叔和婶婶眉开眼笑,似乎是他们的娅娅回来了。

“吃豆腐脑儿,没问题!等一会儿就好了哈!”

婶婶笑盈盈地和我打招呼。她正在摇着一个工字型的木架子,架子上吊着摆袋——它其实并不是一只袋子,是一块大的方形的纱布,四角被高高拎起,系在木架上,形似布袋——婶婶个子不高,她一下一下忽高忽低地摇着木架,一大团米白的豆渣便在这个特制的“摇篮”里翻着跟斗,过滤出的生豆浆便经过纱布的缝隙,形成一股乳白色的溪流,汇聚到木架下方的一只浆盆里去。

厨房的一口大锅里在煮着豆浆水,辉叔正拎着一只水桶往锅里添生豆浆。土灶里,柴火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大铁锅四周升腾起一股股温暖的热气,腾腾的热气犹如一团团朦胧的山雾,把辉叔包裹住了,仿佛他此刻不在凡尘,而是身在仙气缭绕的天池。

豆腐脑儿就快好了。辉叔麻利地点好石膏水——我们这儿叫“点浆”,点浆后静置一会儿,豆腐脑儿就成了。

婶婶搬来一把椅子,让我在院儿里坐。她一再地说,厨房扬尘多,别弄脏了衣服。我这才注意到,厨房的四壁,果然这儿一串那儿一串挂着黑黑的扬尘。我说,婶婶,不怕的,我又不是客!

我喝到了豆腐花儿,和父亲那时做的一模一样的味道,这样的味道使我热泪盈眶。大豆是家乡的大豆,手艺是祖祖辈辈流传的手艺,它不是什么琼浆玉液,却胜过美酒佳肴。我留恋这人间烟火,天上的神仙不会懂得。

里间的磨浆机还在工作着,大叔仍然在忙碌。我端了一碗豆花儿回家,瑞儿尝了,连连说好喝。下午,我正在院里陪瑞儿数树上的飞鸟,看天上的飞机,母亲兴致勃勃地走进来说,皮子快要做好了!你不是说要去看看吗?皮子,就是豆腐皮,千张(页)。

我抓了手机,快步往辉叔家跑。母亲比我走得快,我进去的时候,辉叔正将豆皮一张一张分开,叠放整齐,一页一页地,仿佛无数的岁月从他指间掠过;他笑着,咧开已经缺牙的嘴巴,额头上,纵横交错的沟壑里盛满风霜,那眉眼之间的慈善,绽开在这个温暖的冬日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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