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书

  “千年前与千年后，你的身边都有人守护着，那人有时候是我，有时候不是我。”

                                                                  ——涂山菁菁

还记得四千九百年前你第一次死去的时候，我就像现在这样站在你的坟前。那时你是英雄，人们爱戴你，敬爱你，给你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我们的儿孙披麻戴孝扛着漆成朱红色的实木棺材，上万人跟在棺材后面哭成一片，屠夫牵着猪和牛羊到你的坟前杀死，割除全身最鲜美的地方放在青铜器皿中献给你，鲜血顺着它们的伤口洒满了青石板，人们跪倒在血泊里沉默着哀悼着，悲伤的气氛不言而喻。

我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没有办法，我是你的妻子，我理应为你的死感到悲伤，理应为你痛哭流涕。可在那个愚昧的时代人们把我看作祥瑞的象征，说涂山的九尾妖狐是不能哭的，九尾狐的泪带来山洪，哭声引发地震，刚从洪水中脱离阴影的人们憎恶灾难。所以我只能站的远远的看着他们把你的尸体埋葬，笑着，然后安慰着你的子民。

      “离蛇引走了圣者的灵魂，幻想之乡的大门为他开启，知更鸟衔住他的衣角将他带入门中，从此以后他将不在死去，无忧无虑，岁岁无祸，直至永恒。”

那句话说完我就逃跑了，头也不回，生怕我一回头就会被人看见我抑制不住的眼泪，九尾狐的泪不会引起洪水，但是会让自己心很疼。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筋疲力竭，一头扑倒在地，把脸埋在泥土中，想哭的感觉令我无力，令我窒息，令我眩晕。

人类深知九尾狐是强大的妖怪，是瑞兽神，岁月永恒，理应包罗世界，高高在上，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应该面无表情或者笑颜如花。但是在那个时候，我只是一只一百多岁心智不成熟的小狐狸，换成人类来算我不过是一个不过十岁的小女孩。

这点你知道，也仅有你知道。

 

人类深知九尾狐是强大的妖怪，是瑞兽神，岁月永恒，理应包罗世界，高高在上，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应该面无表情或者笑颜如花。但是在那个时候，我只是一只一百多岁心智不成熟的小狐狸，换成人类来算我不过是一个不过十岁的小女孩。这点你知道，也仅有你知道。

 

 

 

 

前些日子，1985年的你去世了。

这一世你无父无母，无朋无亲，葬礼那天，还是由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我抱着装有你的小匣子，把你放进坟墓里，虽然这一世的你与我之间并没有什么瓜葛。

也不能这么说。

我曾经化身成外卖小妹给你送过自己亲手做的饭食，化身成房屋中介前台接待卖给你便宜到离谱的经济适用房，化身成保洁人员为你打扫过房间而仅仅只收几十块钱，也化身成男士服装售货员为你挑选衣服。

我做了所有妻子应该做的每一件事，唯独没有成为你这一世的妻子。

我做了所有妻子应该做的每一件事，唯独没有成为你这一世的妻子。

在青石板彻底盖住你之前，我从随身携带的塑料袋里拿出一罐啤酒，拉开拉环，倒进坟墓里，然后我把剩下的一饮而尽，随后木然擦了擦嘴，又看了一会你的墓碑，走上前蹲在石碑前用之间在上面刻出几个字。

“1985,男，30，车祸。”我这样写道。

青石板落定，土层飞扬，我用铁锹一铲子一铲子把土盖在你坟墓的上面，彻底切断了你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

随后我丢下铁锹就转身走出了墓园，没必要把东西带走，因为这个墓园都是我建的，埋葬的全部都是一世一世的你，你死去的次数太多了，密密麻麻的墓碑在我走过的身影后整齐的列队，1985年的你的墓地是这片墓地最后一块位置。

我守着你几百个几千个百年之寿，有喜有悲，如果有作家愿意写出来那这必定是一段可歌可泣荡气回肠的恋情。

但我想，从此以后我不会再去找你了。

  

 

 

 

车在墓园外等着我，没有发动引擎，我也不想发动引擎，葬礼之后的人儿总是需要冷静一下，我也不例外。

于是我合上了眼睛，轻轻的叹气。

我又想到了你五千年前的那场葬礼场面历历在目，那时你为人类首领，英雄，为万人敬仰，人们把你当做神来对待。

但这一世你却死的孤苦伶仃，就那么死去停放在公共火葬场里，在我去领取你骨灰之前没有人关心过，就连你死去的价值也只是在新闻版块上占上一点小小的位置，人们看着这条新闻，想着以后过马路要小心，别像电视上那个傻逼似得。

是的，你死的就像个傻逼一样。

看来知更鸟并不会青睐英雄的灵魂，你依旧在凡尘间游荡，英雄的灵魂转世之后只是个凡人，一个傻逼，一无所有。

你有的只有我。

你有的只有我在这里陪你喝上这么一杯。

因为这一世你只有我。

我也只能做到这，算是我对你这一世仁至义尽。

不要怪我无情，我只是忘记心痛是什么样的滋味，五千年了，我伴随着黄河流域文明的诞生而诞生，伴随着滚滚的黄河之水成长，磨砺。我看过太多太多了，一个个帝国的兴衰起落，君王们在黄金的簇拥下哭喊着诞生，又痛苦的死去。

而我独立在红尘之外，在永生的殿堂里漫着步，满眼都是放缓了的时间，我慢慢的走着，忘记了悲伤和表情，走着，忘记了欢乐和微笑，走着，一走就是五千年。

只留下我这个躯壳，漠然的继续前行，直至时间的尽头，慢慢涣散成了沙。

 

而我独立在红尘之外，在永生的殿堂里漫着步，满眼都是放缓了的时间，我慢慢的走着，忘记了悲伤和表情，走着，忘记了欢乐和微笑，走着，一走就是五千年。只留下我这个躯壳，漠然的继续前行，直至时间的尽头，慢慢涣散成了沙。

 

醒来之后，车内空荡荡的显得十分的空旷，寂静。人们常说在这种时候孤独的感觉会和睡醒的瞳孔一起放大，放大，直到将自己淹没，我倒是没有这种感觉，涂山的歌里有一句“孤独是与生俱来的种子，萌发爱上一个人的瞬间”。爱上一个人什么的，我或许以后不会在有了吧，而强大的妖怪向来为孤独作伴，习惯了也就好了，只不过有时候会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只是有些不知所措，罢了。

我插好了钥匙，挂挡微微轰动油门，车子缓缓起步......

喝了这杯酒就上路吧，

喝了这杯酒就上路吧，这一世的禹

愿你前往幻想之乡，愿知更鸟不再啼叫，愿你下一世不在迷茫

安息吧，我的禹

愿你再无烦恼，此生已逝，世事无殇。

再见吧，这一世，我的禹

愿你不要再重生，愿你不要再轮回

永别吧，此后的，我的禹

愿你死去，永远不要回来。

......

我放声歌唱着，车子载着我路过一个一个的弯。

再见了，禹，上一次，我把爱意与思念留给那个最初的你，死前你笑着抱着我，让我不要在牵挂你。这一次，我把我最后的感情与心痛留给了这一世的你，我把我所有的感情都留给了你埋葬在了墓园里，从此......

至少我答应你，禹，从此再也不会思念你。

我狠踩一脚油门和刹车同时猛打方向盘，迈巴赫发动机发出愤怒的咆哮甩过九十度的车身漂移道弯。

我戴上了墨镜，朱红色的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我叫涂山菁菁，一只活了五千年的九尾狐。

我还在孤身一人的继续前行。

心无杂念，不喜不悲。

   

 

永别吧，此后的，我的禹，愿你死去，不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