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拨云见日
天才蒙蒙亮,李县令下令让仵作进堂屋说话。年老的仵作慌慌张张进来叩拜。他觉得心里有些紧张。这新老爷不像以前的县令那么好糊弄。他工作认真,做人也认真,是一个一心为民的清官。虽然以前没有共过事,但都在官场混,彼此间还是有些粗略了解的。李常山的仕途几经周折,今天又回到二十年前的官职,按照惯常思维,被贬斥的人都瞎混,熬到退休,告老还乡。他却是不同的,无人告状,他竟然接了鬼状,为十五年前死亡的人申冤。这却是让人奇怪。
仵作心里还是害怕十五年前是否工作到位?以为案子破了就是破了,怎么还能翻案呢?但李老爷非要重新断案,他也没办法。他心里也着急,生怕以往的工作留下后患,连告老还乡都成为未知数。在朝廷当差,就是随时丢脑袋的差事,一百个好换不来一个孬,搞不好连祖坟都给掘喽。顺风顺水一辈子,风里雨里几十年,老是和尸体打交道,他自觉问心无愧,但就怕阴沟里翻船,前功尽弃。所以,仵作内心纠结。
他进来堂屋,一眼都不敢乱看,眼角的余光扫见李县令坐在破旧的八仙桌旁。屋里有些冷,光线也有些暗。农村的住房条件都是极为恶劣的,也就老爷这种人不挑挑拣拣,随遇而安。他进来门槛,慌忙打躬作揖,双膝跪下,嘴里念叨着:“小人张志和给老爷请安。”
李县令微笑道:“老张啊,也别紧张。我们讨论一下案情,你知道什么就只管说就是。如果当年你误判了,也无需自责,人总有犯错的时候。”
仵作忙磕头如仪,真诚谢道:“小人谢过老爷恩典。我每次断案都是认真的,从没有草菅人命。如果有误判,也是小人老眼昏花,能力有限,但我态度是好的。”
李县令到:“老张啊,你家中可有老小?”
明白人不说暗话,但聪明人从不把话说得太圆满。仅仅这句话已经让张志和吓得一头冷汗。他磕头如捣蒜,急忙道:“老爷……小人不知道有什么罪过?望老爷明示!”
李县令故意说道:“哎呀,老张,我没说你什么啊?你想多了吧?”
张志和松了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悄悄放松了心情。他恭恭敬敬问道:“老爷,您有话但讲无妨,小人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李县令笑道:“你言重了。我只是找你聊聊案子,没什么需要你送命的事。我昨晚回来,听刘婆讲了一个故事。案情跟我们手中的这个案子差不多,也是查不出投毒,查不出暗伤。最后剥光死人的头颅,从后脑勺查到一枚洋钉子。就是这枚洋钉子致命的。”
仵作“哦”了一声,急忙分辩道:“老爷,小人也重点检查了死尸后脑勺。虽然小人没有给剥头皮,但仔细摸过头骨,没有凸起,更没有凹陷啊……”剥死人头皮是对死者极大的侮辱,一般仵作都不这样做。
李县令严肃道:“你知道寒守岁老婆,后来找的男人是干什么的吗?”
“额,不知道……”
“是一个屠夫。听说刀工了得。”
仵作不再言语,李县令也没打扰他,而是放任他沉思。过了一袋烟功夫,仵作抬头问道:“老爷,可否派人带我接近这个屠夫?我想见识见识他的刀工。”
李县令道:“这个简单。我让刘松带你去找他。但有一条:休的走漏风声!”
“小人遵命!”
李县令安排刘松带着仵作去集市上找屠户去了。这天恰逢集会,胡屠户早早赶着一头黑色毛皮的肥猪去了集上。手脚利索地支好案台,他把愣在地上的肥猪一下掀翻。肥猪发出惊恐的狂叫,他粗鲁地踩住猪脚,三两下把四条猪腿给捆得结结实实,弯腰把嗷嗷叫的活猪抱到案台上,预备杀猪,然后分解猪肉猪骨。这头猪,少说也得二百斤,他毫不吃力就抱上去了。此人生得五大三粗,膀阔腰圆,大冬天穿着单薄的衣裳,但似乎并不觉得寒冷。相反,身上脸上还流着微微的汗。他满脸横肉,眼睛里藏着戾气,和凶残之气。仵作仿佛看见他身体周围都围绕着猪的鬼魂,都要找他索命。但现在,他实在太强壮了,猪的鬼魂们也太弱小,如同蚍蜉撼树,他一点也没感觉到。
刘松带着仵作过来,装作买菜买肉,不远不近地看着屠夫杀猪。只见他把猪头按住,一刀插进猪脖子里,在猪滔天的嚎叫里,胡乱插了几下,猪血流尽,猪就死了。他手起刀落,三两下跺掉了猪头。把猪头丢到木头案子一边,他开始剥皮拆骨,分解猪肉和猪骨。光看见他手上动作特别快,分解地特别熟练,不一会就分解完成。肉身是完整一体的,但骨头却尽数被拆分出来。他把猪肉割成一大块一大块的,挂在肉钩子上开始卖肉。
仵作张志和慢悠悠走过来说道:“师傅,我要买猪头。但你这猪头不行啊,那么多毛,怎么吃啊?”
胡屠户瞪着眼说:“要买吗?买的话我把头皮给剥了就是。”
张志和说要买,让他剥皮。大家知道,一般猪头都不能剥皮,去猪毛只能用火烤,或者用沥青烫。如果剥皮的话,猪头上的肉几乎被全部剥下来了,还吃什么?但这个屠户抱定一条原则:你让我这么干的!你吃不上猪头肉,赖不上我!
等过完秤,付过银钱后,屠户伸手把两个猪耳朵给割下来,然后从猪嘴处插入刀子“刷刷”开始剥猪皮。遇到肉和骨头连接的,他一刀给割断。到猪头的地方,他顺着头颅的弧度蹭蹭剥皮,刀下立刻露出乳白色的头骨。完整的头盖骨,露着微小的血管和细细的神经,很光滑。
仵作笑着问屠户:“大哥,要是猪头骨里扎进洋钉什么的,猪会死吗?”
屠户一边自顾自剥皮,一边咧着嘴,像一只大猩猩似的笑着说:“这不是傻话吗?肉里不能掺假。如果在头上扎洋钉子,只要扎到脑子里都是一个死字。”
仵作急中生智道:“大哥,我家的猪被家里孩子闹着玩,脑袋里插了尖锐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猪倒是死了,可我查不出来插到猪头的哪个部位?插的到底是什么?要怎么查?”
屠户哈哈笑道:“这个简单。只要把尖锐的利器插入骨头缝里,不管是洋钉子还是绣花针,你隔着皮毛摸,都摸不到。因为骨头缝本来就是凹槽。”
“什么?绣花针?猪脑袋里可以插绣花针吗?”仵作惊奇地问道。
“这有什么稀奇的?”胡屠户轻松地说:“人脑袋里也可以插绣花针。如果想害死一个人,又不想让人发现,我告诉你人头颅上这几个地方有骨头缝。只要把绣花针对着骨头缝插进去,人必死无疑,而且再精明能干的仵作也想不出来。”
他拿着猪头比划着。“看见了吗?在人头顶的这个穴位叫百合穴,这是后顶穴。这里是凤池穴。这几个地方,只要插进去绣花针,人必死,仵作还发现不了!”
仵作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说道:“慎言!”
“嘁,怕什么?”他大声笑道:“我们是拿着猪头做比喻,又没有真杀人,就是官差大人来了,也不能把我们怎样!”
仵作嘻嘻一笑,心中如拨云见日,一片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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