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山穷水尽
第三天一早,老李头就带着十个身材精壮的衙役,并两个仵作过来了。他们只知道要到农舍里接应新县官老爷,哪曾想地方越走越偏,路越走越窄啊,这走着走着就到了两省交界处,山旮旯里一个小破农舍里。他们虽然不是作威作福的官差,但平日的生活总比平民百姓强多了,真不明白新老爷怎么脑袋进水,钻扭到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来了。但他们不敢问。以后头上的乌纱帽和肚子里的吃食都靠这个脸色苍白的中年男人哩。十二个人不敢怠慢,依次排序拜见了县太爷。
县太爷也没有架子,口气平淡的讨论起案情。这几乎是一件无头案。由于昨天启程前,老李头就跟仵作谈起这个案子,这个老仵作偏偏是当年给寒守岁尸检的当事人,他把当时的档案资料给带过来了。随同他一起过来的是他的小徒弟,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看着聪明伶俐。李县令很高兴。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不累,不但知道什么时候干什么事,还能呕心沥血帮上司解忧,这比给自己行贿还高兴。
破旧的宗卷虽然已经发霉,有了水渍和霉点,所幸还算完整,上面记录的字还清晰可辨。李县令兴奋地拿起案宗,认真读着当年的案子。那是十五年前的案子,本来那时瘟疫盛行,死了好多人,天灾人祸没办法。寒守岁的老娘神经不好,天天跑县衙门告状,说是儿媳妇害死了她儿子,说得头头是道。刚开始没人理她,县老爷被瘟疫的事搞得焦头烂额。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住在衙门过道里,不肯走了,每天击鼓喊冤。原来的县官不胜其烦,让她写一张状子上来说明冤情。本来也是推脱之词,晾她一个疯妇也拿不来正规的状子。谁曾想,有一个落第的秀才兼做状师,竟免费给写了状子。原来此人落魄时,得寒守岁帮助,所以感恩,给帮忙写了状子。县老爷一看,再不理说不过去了,就正式接下此案。
案宗里描述了整个破案过程。其实也没有什么复杂的,尸检证明死者体内有鼠疫病灶,虽不至于致命,但其他死因查不出来,也只好草草结案了。判原告寒守岁的娘寒李氏诬赖好人,被打了三十军棍,赔偿儿媳妇白银十两。判寒守岁老婆寒张氏无罪。
寒守岁娘受不了这个窝囊气,被打后含恨跳了村中吃水的大口井,被人发现救上来后就一命呜呼了。临死,她还口齿不清地说:“我儿冤枉啊!我孙子冤枉!他们是冤死的!”
她平日就精神失常,再加上儿子孙子已死,面临家破人亡,村里一众老小谁也不愿意再过问此事。寒守岁爷俩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刚发完丧,寒守岁的老婆寒张氏就改嫁了,嫁给外村一个杀猪匠为妻。当年就给人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高兴得那家人大宴宾客,动静弄得不小。消息传回来,村里一片哗然,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责怪她,没有给婆婆和男人守孝就匆匆嫁人,怀疑她原先是否真有相好的?有人也持同情态度。寒守岁爷俩都死了,他娘也死了,村里瘟疫盛行,呆在家里守什么?家徒四壁,谁愿意坐以待毙呢?
不管怎样,那件案子就随着岁月的尘埃被人遗忘。
寒守岁死去的当年,大冬天有人就发现他坟头长野谷子。晚归路过坟地的人还听到鬼魂哭泣的声音,渐渐的,那里成了禁地,谁也不敢半夜走那段路。坟地又埋在山顶上,路不好走不说,他家还死绝了人,在农村来说就是“绝户”了,是非常不吉利的。他的坟地慢慢越来越荒芜下去。夏天雨水充足时,坟堆被掩映在茂盛的杂草丛里,越发落寞和荒芜。夜里也越发恐怖。
李县令请仵作谈谈案情。仵作快六十岁了,人瘦弱,但精干,花白的胡须。他简单说道:“老爷,案子久远了,尸体现在具体什么情况我也说不出来。据老奴意见,已经彻底腐烂,或者已经化成泥土也不可知。尸检难度增大。当年,我也是用心化验检查过的。鼠疫病灶虽不致命,但如果混合酒精,也能迅速死亡。当时化验他腹中残留食物,确实有酒精残留,所以说,他死之前喝酒了。我也曾怀疑他食物中毒,但当时尸检,他确实没有中毒迹象。如果中毒而死,肠道会变成乌青色,肝脏变黑,连肛门都变黑。据老奴检查,他肠道完好。脏器颜色不黑。至于外伤,我彻底检查过了,毫无外伤。我当时把他的头发底下都检查过了,没有致命外伤。
为什么说他中了鼠疫呢?当年中鼠疫的百姓,都是肝肺肿大,颜色枣红,肝肉成颗粒状。他的尸体符合特征。最后老爷根据我的尸检结果,判定他死于鼠疫。当然,当年我对这个结果也并不太满意。因为我见过寒守岁的老婆,当时她家一家死了三口,几乎是灭门惨案,但她似乎并不怎么难过。这些疑点让我难以解释。”
李县令听后心中有数,点点头道:“你们一路长途跋涉,辛苦了。今天休整一下,都退下休息。”
十二个手下都诺诺连声,退下去了。他这才吩咐刘松过来。刘松本来见了官差害怕,现在家里一下住下来这么多官差,他更害怕了,神情局促不安。来到县太爷面前,庄重地行了见面礼。李县令笑道:“刘松,不要紧张。我来到你家,你们娘儿俩算是我的贵人,千万别有思想压力。我也是临危受命,为寒守岁伸张正义。”
刘松感动不已,打躬作揖道:“老爷英明!为小人的老乡伸张正义,还死者公道,也算名垂千古的好事啊!”
李县令苦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又怎么名垂千古?这些虚名都罢了,本官只想为民除害。我叫你过来,就是想打听打听当年寒守岁的事。你知道多少?”
刘松沉思一瞬,摇头道:“老爷,当时我还年少,不了解多少情况。他不是我们村的,其实我跟死者并不怎么熟悉。还是他们村里,年纪大的可能更了解一些。”
李县令笑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倒是能思考。那你替我去把寒守岁村里,年龄比较大,对他了解的人都给我叫来。”
刘松答应一声,飞快地出门了。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才带着十来个年老的男男女女过来了。李县令让他们在门外排好队,挨个审问。他们吓得心脏怦怦跳,一辈子也没见过县老爷啊!这会老爷竟然这样和颜悦色地跟他们平等交谈,让这些平头百姓暗暗窃喜。当然,他们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纷纷对李县令啦谈起关于寒守岁的点点滴滴。
他们拉到寒守岁老婆,似乎在他临死前半年,有一个情人,经常偷偷摸摸私会偷情。他家隔壁邻居贾三说:“我住在他家隔壁,院墙低矮,他家的情况瞒不了我。我几次夜解,听到寒守岁老婆和一个陌生男人说话。还曾听到他俩在房中鬼混的声音。他们平均每月私会十几次,那个男人上半夜来,后半夜偷偷溜走。我也一直在怀疑,是否是这个男人和他老婆一起,杀死寒守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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