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二二七:知所当知即是“无所不知”
“圣人无所不知,只是知个天理;无所不能,只是能个天理。圣人本体明白,故事事知个天理所在,便去尽个天理。不是本体明后,却于天下事物都便知得,便做得来也。天下事物,如名物度数、草木鸟兽之类,不胜其烦,圣人须是本体明了,亦何缘能尽知得?但不必知的,圣人自不消求知;其所当知的,圣人自能问人,如‘子入太庙每事问’之类。先儒谓‘虽知亦问,敬谨之至’,此说不可通。圣人于礼乐名物不必尽知,然他知得一个天理,便自有许多节文度数出来。不知能问,亦即是天理节文所在。”
孔子讲“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老人家一开始便没有将“无所不知”作为自己的为学目标,反倒比较反感那些试图“无所不知”的聪明人。声明自己“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的孔子,在整本《论语》中表露过两次对弟子提问的不满。要知道老人家可是一向以“温良恭俭让”著称的,两次不满中,一次是“季路问事鬼神”“问死”,老先生很不客气地回应“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和“未知生,焉知死”。另一次是“樊迟请学稼”“学为圃”,孔子非但当面以“吾不如老农”“吾不如老圃”为由搪塞,而且在樊迟离开后骂他——“小人哉,樊须也”。归纳来看,无论是子路问及的“事鬼神”“问死”,还是樊迟问及的稼穑、园圃,都不在孔子所认为当知的“贵族之学”的领域。不要忘了,孔子作为中国乃至世界私学的第一人,肩负着将王官贵族之学推广普及到平民世界的使命和任务。正因老人家有这样的使命,才不容他在子路和樊迟所问及到的领域消耗精力。在他看来,两个人问及的领域都属于君子所不当求知的,也就是他所讲的“不知为不知”的,一个人总是对自己所不当知的领域着意用心,在孔子看来是智慧不足的表现。
伴随人类社会的不断发展进步,特别是文字产生以后,文明的传承与发展获得新的编码载体。庄子率先提出“人之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的质疑。此后数百年,一代又一代人皓首穷经,在故纸堆里消耗着自己的青春和才情。宋朝儒生开始尝试寻找终极真理,“太极”的概念应运而生。朱熹提出了“天下一理”与事事物物“分殊之理”的概念。
什么是“天下一理”?说到底就是天下万事万物都要遵循的那个终极真理。王阳明用“天理”来指代。
什么才是“天理”?向外去求,所求不过是事事物物的“分殊之理”。向外求一个适用于万事万物的道理是行不通的。王阳明转而向自心,向自心的意之灵明上求,所谓“天理”其实就是“良知”,就是人心的“意之灵明”。客观世界不存在一个适用于万事万物的道理,在人心深处却存在一个足够包容天下万物,与天下万物合和一体的“良知”,一个人致内心之良知的过程,便是他运用与发挥天理的过程。
天理不在外,只在天道人心。
先生又说:“圣人无所不知,也只是知道一个天理;圣人无所不能,也只是能行一个天理。圣人心的本体清澈明白,所以事事都知道天理的所在,只去就事穷尽个天理。而不是在心的本体变得清澈明白之后,才对天下的事物都有所知,才一下子都能搞定做好的。天下的事物,比如名物度数、草木鸟兽之类的,数不胜数、不胜其烦,心的本体明澈即是圣人了,他又有什么样的缘分能周知遍行于天下事物呢?但凡是那些不必知行的,圣人自然不消再去求知践行;而那些应当求知践行的,圣人自然能向别人询问求教,就像‘子入太庙每事问’之类的。先儒们说‘虽知亦问,敬谨之至’——‘孔子虽然知道了还是要问,真是恭敬谨慎到极点了’,这样讲是说不通的。圣人对于礼乐名物不必全都懂得,然而他知道一个天理,也就自然有很多规矩礼节可以引申拓展出来。不确知时能及时询问求教,这也是天理规矩法度之所在。”
知所当知便是“无所不知”,行所当行自会“无所不能”,这便是圣人“美大圣神”的根本秘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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