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之前,我把关于静云老师的资料又整理一遍。
资料其实并不多,她没有接受过采访,也实在很少露面。就连她的年岁,也说法不一,至于是否到底结过婚,更没人知道了。
我的优势,是从小学同学那里拿到了静云老师年轻的照片,是和一个男人。照片里的静云老师编着两条大麻花辫,和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靠着头,笑容清淡。
如果我猜测没错,这应该是她的结婚照。
当然,不是因为门口的小沙弥递进去了这张照片,我绝不会有机会见到静云老师。
初春的桃花开了一路。风只是柔柔的一吹,花瓣就洋洋洒洒的舞起来,飘飘然的落在了墙头上、地上、肩膀上......而那味道,也偷偷躲进鼻子里,不小心留下一丝桃花的香。
也就是那个时候,一下子就醉了。
人,也仿佛经过了就九曲八弯才到了静云老师的偏殿。殿门口的柱上写着“四海八荒皆为空、不停,今生往事弄斜阳、不留”,横批是殿名“尚此居”。
这“不停与不留”,倒是特别,我没见过这样的对子,便更添好奇。
时间带走那头驴,留下了你一个老妇人背对着我坐在殿里正中的位置。打坐。
我从后面看出她是带发修行,几缕银发绕在耳上,仿佛还绕着尘世。
“我去倒茶,你坐吧。”
我双手合十,鞠躬。随她到侧殿,在茶桌的一边坐下。打量整个殿堂。
此殿和被人祭拜的殿堂不同,殿比较小,只有一尊两米高的滴水观音铜像,没有那些捐款的钱箱。
“照片是哪里找来的?我都许久不曾见。”
我没注意她会从我的身后绕过来,看来观音后面是有一个后殿偏门的,她似乎是绕了一圈,又从正门进来。
“小玉,我的小学同学。我想您应该认识。”
“她是你同学?”静云老师倒茶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眼睛微微一抬,看了我一眼。便没有下文。
突然间,我有点打不开话题。我开始使劲儿搜索脑子里的信息,可是思路仿佛被控制了一样,竟然不肯听从指挥。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如何?”
时间带走那头驴,留下了你我四岁的时候。母亲生了弟弟。
家里太穷,爷爷不知道哪里捡了头驴。那头驴叫二花,是头母驴。
母亲要照顾弟弟,爷爷和父亲要出去赶唱班子赚钱,家里的驴没饲料吃,母亲便我要去放驴。
二花很漂亮,身体健壮,棕色的毛发,眼睛很大,睫毛也长。
即便一头驴不比马和骡子高,可对于刚四岁的我,还是太大了。
我得踩着砖头爬上墙,才能够着栓二花的桩子,然后把绳子栓在自己手上,牵着二花去吃草。
每次走到山坡上,二花就撒欢儿的跑。我牵不住它,就跟在二花后面跑。这一跑,就是灰头土脸的一整天,偏要等到太阳偏了西,它才老实下来。肯自己走到我身边来,等我牵它回家。
直到有一天,来了头驴。
我只记得那个驴围着我的二花转,我撵不走它,就一直喊它,让它走。
二花就跟着那头驴走了。
我不敢回家,怕母亲打我。母亲打人很疼,有时候用皮带,有时候用藤条。那是家里唯一的牲口,也是我最喜欢的朋友。它走了,因为害怕,我也没打算回家。
时间带走那头驴,留下了你在外面流浪的第三天,我把二花儿找着了。
另外一头驴用很大的鞭子在打二花,那鞭我从没见过,却知道二花受了欺负,一股脑的冲上去打。
结果被驴踩了几脚,又踢出去几米远。被一个老人家救了下来。
我才知道,那是头公驴,因为正值春天,在交配。
四岁。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交配的季节。在那儿之前,我以为春天需要耕种,绿色会铺满宽阔的大地,树会发出鲜嫩的枝桠,叶子也是嫩绿,而二花吃的绿草会从黄色的草甸子上长出来......
绿油油的,多好看。
谁知道,这样美好的日子,会有那样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生呢?
“你觉得那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吗?”
“不是吗?”
这世间的一切本都相安无事,为何徒增烦恼呢?
当然,你照片里的那个人就是让我的生命增添了烦恼的人。是小玉的父亲,也是他。
第一次见他那天,是我进厂的日子。为了纪念,母亲给我做了新的衣裳,父亲要我领着弟弟去照相馆拍两张相片。
我把麻花辫编的细长,垂在胸前。那是个初夏,夏风比任何一个时候的风都暖和,也轻柔。
时间带走那头驴,留下了你他就在那家照相馆里,
也拍照。
他是入伍的新兵。长的高大,五官立体,棱角分明。
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多看了两眼。然后不好意思的脸红起来,不自觉的发烫。忍不住的想再看一眼,却再不肯抬头。
我拍了照片出门,却被老板叫住了。
他要我和那个当兵的帮忙,给他们店拍个“样照”。大概因为我的新衣服很好看,那个时候人也清秀,而他则不用说了。那是我们当地人没有的气质,一看就知道是城里人。
然后,就有了这张照片。
那个部队我去过两次。第一次是给他送这张照片,第二次是不小心看他变成了那头驴。
他变成了那头驴,你知道那是多恐怖的一件事情。
要知道,世间万物本都相安无事,又何必多增添写烦恼给自己。
四岁那年的秘密,压在心底多年。一直到遇见他,好像遇见了一个缓缓而来的时光,如果这段时光慢悠悠,清缓缓,让我等等会不会也开的山花浪漫,可这些自然也不得而知。
时间带走那头驴,留下了你“这一辈子的钱,你都捐给了松山小学。自己到这里来,是为何?因为小玉是那所贫困学校的校长吗?小玉是不是您和他的女儿?”
“为何?”
有太多的问题没有答案,也大概不是每个问题都需要有答案。就像你问你的爱人,到底爱你什么、就像为什么世间有白昼和黑夜,四季更替、就像情感里为什么有男女欢好......
你可以问,却不一定有人可以答。
若我说我有罪。在此是赎罪,那么你会问我何罪之有。
若我说我心有不安。在此是为安心,那么你会问我,一世清白有何不安。
就好比那桃花,即便开过也总要被土掩埋、被风吹散、或者顺水而去。那么可不可以,要不就干脆不要花开。
“静云老师,其实您这是童年时期的困苦和遇见的你没见过的事情,在不经意的时候留下了心结,其实可以看心理医生。”
你说我有阴影,我说那是人生最初就开始的暗示。人世本该如此,这世间有你,有你会说的心理医生,还有茫茫人海的他人,便也有我这般。
在此地,不问世事,也只不过是种活法而已。
尽我所能生活,尽我所能热爱,尽我所能努力,尽我所能放手,尽我所能清修。我便依然是我,不曾变过。
“小玉的同学,带我向小玉母亲和父亲问好。晌午了,我们去吃斋饭。
斋饭过后,你便请回吧!”
时间带走了那头驴,留下了一个你。
“斋饭过后,您请安好。”
“阿弥陀佛,善哉。”
2018.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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