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天蓝得越发清冷和辽远,透过路边那棵柿子树的叶子,可以看见一块块被割裂得七零八落的天空,好像一汪被风吹散的泉水,凌乱的挂在那里。
上班途经的这条小路,是位于城北很老的一个城中村,名曰岱道庵村。我从1999年就在这附近上班,看它经历了旧村改造,也看着周围一座座的居民楼拔地而起,二十几年过去,这些二层小楼倒依然还是它们旧时的样子。每年深秋到入冬这段日子,都会被路旁正在变红或者金黄的各种植物吸引着,脚步不由得慢下来。时间在这里没有完全停止,却像是在一个时空夹层中游荡,淡定从容,没有尽头。
这个村里大多数是回迁户,不仅有居民楼,还有门头房。从前卖油饼的那家店面就是回迁的,如今这套二层的门头房已是这家的孩子开的广告公司了。当年的油饼铺老板已经做了爷爷,时常见到他送孙女去上幼儿园,高大的儿子还是会去掏走老爸口袋里的钱,然后爷俩笑作一团。二十几年前,他还是个学生的时候,也是这样背着妈妈偷偷接过爸爸递过来的百元大钞。那时的老王总是羡慕的说,我将来要是有个儿子,一定也是个这般宠娃儿的爹。后来,老王成了女儿奴,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年街边的一家三口,如今变成了一家五口。时常在路上遇见他们,他们自然不认识我,而我却看着这一家人一直都很幸福的样子,真好。
家门口的擂鼓石路西行路南有一家鲜奶店,开了也有十多年了,前些日子带着兮去买奶,老板依然叫着兮的小名,在她点的酸奶上舀上满满一勺黄桃果酱。这个快1米7的初二女生很不好意思的笑着点头说谢谢。出了店门还抱怨我告诉人家自己的小名,我却只感觉到一点点暖意,这么久没去,老板如若不是从你两三岁就听妈妈这样叫你,怎会如此大大方方的喊出你的小名啊,这也是只有在你从小生活的地方才会发生的事吧,多好啊。
东行路北有一家玩具店,从前是一家DVD租赁的小店,这家店也得有二十年了。女老板比我们大几岁,很温和也很实在,我和老公结婚前就常常在这租碟,欠星爷的电影票都留给了这里。港片看了多少已经记不清了,进出了无数次的那扇门却一直留在记忆深处,如今隔着马路远远看过去,还是觉得很亲切。而当年风姿绰约的女老板依然是那张秀美的瓜子脸和披肩长发,岁月好像忘记了光顾她的容颜。一个幸福的家庭对一个女人的滋养才是最深和持久的吧,依稀记得曾有一次她讲起自己的老公,脸上是羞涩和满足的样子。心里默默为她祝福,这条窄窄的街道上,有那么多店面在改头换面,她却一直都在,真好啊。
沿着这家玩具店继续东行200米左右,是一家理发店,叫做三千丝,兮和爸爸一直光顾到今天。从兮百日第一次剪发开始,到现在冬天的每个周日洗头和修剪,都是来这里请叔叔帮忙的。去年,也是在这里,叔叔帮忙剪短了兮留了十年的长发,小心翼翼的把每一缕头发都悉心梳顺,然后一点点剪下来,好像对待一个稀释珍宝。记得当年叔叔刚开这家店时也是留着长发的,后来剪了短发,再后来结婚生子,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他对待工作的态度令人钦佩,哪怕只是洗个头,也是非常耐心的吹干,梳顺,偶尔慢悠悠和兮聊着天,没有一丝应付。而且每次都会说,妞妞来洗头。这是让兮最自在的一个理发店,从100天到13岁,头发长了,日子也长了。只是至今,也不知道叔叔姓啥。
这街上还有一家特别有意思的店,是卖各种家什的,什么拖把,喷壶,扫帚,手套等等。这家主人是个比我稍长的女子,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范儿。从前略胖,这些年瘦了很多,也比以前穿得好看了。她这家店本无特别,二十年前我去买个暖水瓶还能入得店里去取,现如今,她人天天坐在门外,因为商品已经密密麻麻的堆满了整间屋子。我甚至没有看见一条可以走进去的过道,也不知道这位老板是如何帮助顾客拿到商品的,又是如何记得住那些商品的所在之处的。每次路过这家店,都会觉得是个神奇的所在,主人下雨不得进,天寒也不得进,就任由着商品占据了所有的空间,把自己赶出了屋子,也真是很有意思。
这家很有意思的小店临街,从前就在这个街口有一对卖肉夹馍的夫妻,99年左右在二中附近摆摊,后来搬到向阳。他们卖的饼是自己现做的,推车上有个生火的围炉,女子现擀的饼子直接贴在炉壁上烤,取出后放进一个玉米皮做的大框里,先用白布蒙着,再用厚厚的盖保温。小铁锅里永远咕嘟着香气四溢的大块猪肉,有肥有瘦,肉汁也熬得香浓。每当有顾客买饼,男子就动作麻利的把肉捞出,放在一个圆形木墩上把肉切碎,根据顾客需求,再切上半根青辣椒拌进肉里,拿起烫手的面饼,用刀尖切开一个小口,再横刀切开一侧,把肉压平放进饼里,最后舀上一小勺肉汤,装入袋子,交到顾客手里。依然记得夫妻二人边拌嘴边在寒风中忙碌的样子,那女子的手腕处有几个烟头烫过的痕迹,说话也是沙哑的嗓音,干活从不抬头看人,只是动作麻利的擀饼,烙饼,然后把饼放在男子切肉的木墩上。他们在向阳做了很多年,后来把摊位转给一位当地人,听说是回了河南老家照顾即将高考的孩子,再后来他们回来重新在二中附近摆摊卖肉夹馍,又过了日子,他们租了一间临街生肉铺的一角,挂了老黄肉夹馍的牌子。可是后来,两人又消失了,老黄肉夹馍的主人换成了生肉铺的老板,一直到今天,偶尔还会去买他们的肉夹馍,做法与多年前无异,味道也还是挺好的,只是曾经在街边默默劳作的夫妻俩再也没有出现过。
生活了二十几年的这几条街道上,有同事,有旧友,有各种机缘认识的各种人,平时都在忙忙碌碌着自己的日子,连同一栋楼里的邻居也已经没有几个认识的了,而临街的店铺却越来越熟悉,街边的树木花草却越来越亲切。在这个人和人越来越陌生,人和手机越来越无间的年代,也许努力留着旧时的记忆,也是一种连接,用时光的余温与以后的岁月和解。
看着那些爬满了植物的老墙,走过那些凉满了衣服的露台和窗户,也许身边的烟火气才是生活的底色,它从不厌倦,每天都是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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