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木林。
林是树,是叶,是花,是草的集合,是生生不息繁茂传衍的枝叶,是绿意,也是希望。是生命的源泉。
夕。
太阳落下的时候,又指晚上。黑夜的面纱四处笼罩。冷酷而冰凉,让人绝望。
希望与绝望,生命与凄凉同在。于是就有了梦。
梦。
一梦千年都改变。
越王剑,浣纱溪。西家女,红颜乱。斯是往事亦如新。
盛世唐,妃子笑。一骑红尘马归来,马嵬山头情消愁。
几多相思几回魂,前世种种总是值得让人追念。
记得前些时候的一本清穿小说——《梦回大清》,甚是红火。穿越从此成为人们坊间巷谈的轶闻。人人都只羡前世缘,可是谁又知今日的自己不是后人眼里的一场云散?人人只求梦一场,却不知珍惜眼前人。当局人又怎会料想。缘起缘落孰是孰非,终将灰飞烟灭,不留点滴残骸。
真是见笑了,我书读得不多。要是阿景在这里,一定会笑我又乱用长短句了。阿景,真的已经好久都没有见过阿景了。
阿景,曾是我最亲密的伙伴。
我和他来自同一个镇,一个小到其实并不能称得上镇的地方。小镇的名字就是我和阿景的名字。
镇上的人们都很好很和善。我和阿景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远远的看着大人们专心致志的工作。阿景常说,真希望有一天能不再远远观看,而是亲身体会一下。
和阿景一起的日子总是无忧无虑的。日子虽然平淡,没什么事可做。阿景好像什么都懂,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他经常会损损我,但是,年月那么漫长,有人损总也是好的。况且我知道,他也不是真的想损我,只是因为太无聊了,消磨彼此的时光罢了。他很喜欢风,他常说,想和风一样四处飘荡欣赏沿途的风景。阿景喜欢的东西有很多。
他还很喜欢夏天,他说夏天能感觉到不一样的变化。我却忍受不了炎炎气温的烘烤。阿景,你怎么不怕热呢。看着眼前的阿景笑而不语,然后倏地消失。
我恍然记起,最近已经开始每日每夜都陷入了这样那样的,不同的幻境。也可以称之为梦吧。
我是老了吗?人们不是通常都说只有身心都老了的才会不断的梦着过去。也许吧。感觉在世上待的也够久了。久到,我听过无数次开片的声音。
老伙计,你还记得第一次你告诉我什么是开片吗?
阿德阿德,快看,他们开窑了!这次会有开片吗?
阿景对这个一直很上心。我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开片。
阿景阿景,什么是开片呢?
叫你多读书啊,开片就是瓷器釉面的一种自然开裂现象,很难得的。
对啊对啊,看看镇长的愁眉苦脸就知道了。
年少的我们,哪里会真正懂得镇长的无奈呢。后来的事,谁也料想不到。
雕龙玄木制的轴棍再次拨动,带动陶钧哗哗的转,像是翻转了几番不朽的年轮。我在这里,阿景,你在哪里。
我已经又一次听见了釉面开片的声音。
呲呲-呲呲。
以前你说,这是村里小伙子跟邻村大姑娘表白未遂时候内心的声音。可是为什么现在,我一点都不觉得忧伤,反而很欣慰。
我已分不清那是挥之不去的梦还是现实。是梦吧,虽然我早就知道,往事不可能再重提,却仍然希望有一日能与你相逢。
阿景,你在哪儿。
每每我感觉光阴在流转,时空在交错。睁开眼,彷佛又站在了那个巷口,我们分别的巷口。那夜我们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们的方向对换又会怎么样?会不会一切都不同?
我又看见了你,我知道这一定又是场梦。
最近比较喜欢一个戏子。阿景,你知道吗,现在的戏子跟我们之前的戏子不太相同了,唱腔不是你最喜欢的昆曲了。是什么调调我也说不清楚。恩,那个戏子经常唱的一句台词是什么来着?
梦里梦到醒不来的梦。
一切都是场梦。还是场恶梦。
血色的火光不停摇曳在漆黑的夜里,嘈杂的尖叫声声声刺耳。红墙柳枝后是住了很久的宫殿,虽然里面尔虞我诈步步惊心,但是,总还是有那么一点感情的。如今,为了逃命,就连回头再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安全起见,我们决定分开逃跑。你说你们会走水路,一路向南。而我们走山路,一路向北。避避风头,等局势缓和再去那个我们一起出生一起长大的小镇汇合。
逃难的路上横尸遍野,哀号不断。饥荒,瘟疫,暴乱四起。北上的路不好走啊。我好害怕。阿景,你知道我胆子小的,我也知道你和我一样的胆小。我可以听到你的担忧。但是别无他法。
好吧,我想这个梦,应该重新来过才对,因为漏掉了我们离开家乡的那一段呢。
可是阿景,我的头好痛。我已经想不起来我们是怎么离开家乡的了。我只记得,我们被关进黑箱子,颠簸好久。然后再一睁眼,就是那座美丽宫殿了。我至今还记得镇长将我们留下自己离开时的落寞背影。
阿景,我累了。
每天四处逃窜,我真的累了。我多想落地生根不再游走。
黑暗,漫无边际的黑暗一齐涌来。连呼吸都有困难。我很恐惧,阿景,我知道我又开始在做梦了。这次黑暗的时间比以往的任何时间都长。长到,我都已经触碰不到热血的温度了。我,感觉很不爽。
因为还能听到叽里呱啦乱七八糟的声音回荡在脑海中。这个声音真的很讨厌。我记得这个声音。就是这个声音出现的时候,我跟北上的队伍失散了。我记得,那是一群长毛鬼,气势汹汹的拦截我们的队伍,领队的小哥为了保护我带我走,被枪打穿胸腔,血流不止。我永远不能忘记那个清秀的男生。总是对身边的人微笑着。血,好多的血,怎么止都止不住。眼睁睁的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逝去。呲呲-呲呲,那是什么声音,阿景,我终于明白你说的心碎的声音。原来,就是这样。眼前一片猩红,血液开始粘稠,凝固。其实,早就开始麻木了,只是那个爱笑的男孩,也不过十五六的年华,说没,就没了。
我讨厌这样的感觉,无比的讨厌。就像阿景有很多喜欢的东西一样。我也讨厌很多东西。
讨厌在路上颠簸的感觉。讨厌背井离乡的孤苦无依。讨厌没有阿景你的日子。讨厌没有自由的牢笼。
一道刺眼的光袭来,我不知道这是梦还是现实。我本能的想要逃离。
这是梦?可是为什么感觉那么逼真?
是真?可是为何感觉那么熟悉?
我早已分不清是真是假。
也分不清此刻的我是梦是醒。
我只知道稀薄的空气里没有了熟悉的味道。心里一片寒战。阿景,我好软弱对不对?
意识又开始似有似无,我觉得我全身上下都快麻木了。到底何时才能醒过来?我想与你碰面,我不要再一个人。阿景,我好想你。
呲呲-呲呲。
此刻我又听见开片的声音,我知道了更专业的解释:瓷器成型时坯泥沿一定方向延伸,影响了分子的排列,坯、釉膨胀系数不同,焙烧后冷却时釉层收缩率大。阿景,是不是很深奥?其实说实话我也不懂什么是分子什么是膨胀系数,我只知道每天每天我都被关在一个透明的盒子里,四处都是耀眼的白炽灯光,让人的不安感觉愈演愈烈。每天每天都会有人来看我,然后用听不懂的鸟语议论纷纷。
最近心情突然好奇怪,有时会有种突如其来的兴奋感,有时又会很低落。是你要出现了吗?阿景。
是你回到家乡之后又千里迢迢的追来寻找我这个不守诺言的伙伴了嘛?
大厅门口的黑板子又开始发光发声了。我看见印有一抹鲜红的海舰。
呲呲-呲呲。
呲呲-呲呲。
呲呲-呲呲
声音越来越大,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细纹也越来越多。
从里到外,从下到上。
图形愈发饱满,深刻,美丽,梦一般的溢彩。
终于砰的一声碎落。前所未有的自由感突然的饱满。
我仿佛看见了,久违了的阳光。
思绪漂洋过海回到故乡那一年。我和阿景第一次从陶窑里出来。镇长的父亲,为了烧陶呕心沥血。
我得到解脱了,不是吗?终于可以离开这里,去到别的地方。虽然不知道会去哪儿。但我自由了,不是吗?
自由,这个词,真的很难得。很早之前,我就没有了。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会是被抢夺的命运。
阿景不信命,可是我信。
我们是同时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二重身,是彼此的倒影,阿景想要的,我也想。
阿景,我先走了。
我想说,我可以实现我们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风一样的旅程了。你说的像风一样自由的飞行飘扬。
阿景,我就要起航了。
你呢?
你那么爱玩,要记得在我们将要碰面的地方等我。
一直忘了告诉大家。
我是阿德。
后记:
据英国伦敦大学亚菲学院斐西瓦乐•大维德中国美术馆发来消息称馆内珍藏多年的中国景德镇文物青花云龙纹耳象瓶突然由内到外发生开片现象。当纹路扩散到某程度时突然爆裂。原因不明,仍待研究。
同日中国南海一艘舰艇在海底打捞到一箱瓷器,其中一件胎质洁白,釉色透明,青花色泽靓丽浓艳的纹耳象瓶由于处理不当突然暴露在空气而导致出现开片,当场碎裂。据证实是失踪多年的一对青花云龙纹耳象瓶中的一个。
(文章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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