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么一来二去也算熟络了,中年商人干脆端着酒壶和碗筷坐到了秋素雅的对面,仔细打量着这个俊美得不可思议的少年,笑得意味深长,他用低沉的嗓音慢条斯理地说道:“小兄弟,你可知北方的战事已经搅得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相比生死大事,还有什么值得忧愁的呢?”
秋素雅挽起袖子为他斟酒,一副虚心受教的学生状,诚恳道:“先生所言甚是,这人啊,一旦身在福中不知福,就难免矫情。”
她没有注意到中年商人正盯着她手腕上的一串佛珠出神,继续道:“这北方的战事我也听说了些许,都打了好些年了,据说这挑起战端的凤雀国七年之内就吞并了东西两国,如今都改了国号为‘北周’了,照这么发展下去,再过个两年岂不是要打到我们夜瞿国了?”
说话间,中年商人很自然地把目光收了回来,神游的思绪也跟着回归了现状,了然道:“想不到小姑娘也这么关心国家大事,真是难得。”
秋素雅刚忍不住窃喜了一下,突然脸色一僵,有些局促地看着中年商人,心说糟糕!竟然被他看出来了!
这时,商人突然转移了话题,指着她手腕上的佛珠,笑意盈盈道:“姑娘这串佛珠黯淡无光,古旧不堪,与姑娘凝脂般的玉臂极为不配,不如……”
秋素雅意识到什么,忙放下袖子,捂着右手手腕,满脸写着警惕:“喂!你想都别想!这可是我的宝贝!我戴了六年从未摘下过!”
商人反而摇头笑出了声,从怀里掏出一枚精致小巧的紫玉盒子,盒盖一经打开,一缕珠光宝气顿时溢了出来。
秋素雅却看也不看,黛眉微微一挑,冷言冷语:“再好的东西我也不换!”
商人也不急,他将紫玉盒子转向秋素雅,做了个“请”的手势,像展示一件稀世珍宝似的笑说:“小姑娘,你好好看看这支珠钗,看是否略有印象?”
秋素雅狐疑地瞄了一眼,心头猛然咯噔了一下,食指不自觉伸到唇边摩挲着,脑袋里的一根弦突然间就绷紧了。
时间要追溯到六年前,那一年她刚满十岁,正逢中秋佳节,她一早就缠着慧娘要出去玩,慧娘没辙,只能领着两个侍婢一路尾随着她到京都的大街小巷转悠,不一会儿就买了一大箩筐的玩具和吃食,最后一行人来到一个卖古旧玩意儿的小摊前。
小素雅看上了一支十分破旧的铜钗,吵着非要买下来,那气势不依不挠,慧娘很是头疼,并不是买不起这小玩意儿,何况她一个奶娘,自是应该随了小姐的意,只不过这铜钗太破旧了,小姐可是千金之躯,戴着它还不得被丞相府其他的公子小姐嘲笑了去?
于是好说歹说:“这铜钗有什么好的啊?小姐看对面那家珠宝店,那里的珠钗才漂亮呢!小姐生得这般标致,要是戴上了金光闪闪的珠钗,可不像天仙似的?”
小女孩总爱听一些夸自己长得漂亮的话,被慧娘这么一哄,倒也很想见识一下那里的好货。慧娘只在心里喋喋不休:这小丫头,净看上些又老又旧的古玩意儿……
珠宝店布置得十分优雅,处处彰显着贵族的奢华,据说幕后老板还是王公贵胄,属京都最大的珠宝店。
贵客到访,掌柜的脸上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不断地引荐各种各样的珠钗,小素雅也就随便挑了一个,拿在手里把玩。趁着慧娘付账的间隙,一个人走到珠宝店的门口,对着直射而下的日光好一番端详。
是个宝贝,珠圆玉润,金光熠熠。可小素雅就是喜欢不起来,不禁垂眸打了哈欠。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不禁触及到街对面的小旮旯里,那里正斜靠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说是乞丐,可他面前却没有什么破碗瓢盆可供乞讨。
小素雅见过乞丐,也给乞丐扔过银两,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往袖里掏了掏,什么都没有,她看着手里的珠钗,咬咬牙,递了过去。
那乞丐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但还是听到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宛如一阵灵动的音符,在他疲惫的耳畔跳跃。
“叔叔,你猜猜这支珠钗值多少钱,猜对了我就把它送给你。”
乞丐慢慢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她,并不开口回答。
小素雅抿了抿唇,又道:“要不我给你个提示?”说着摊开了一只小手,她的意思是五位数。
也不知道那个乞丐是不是看懂了,居然咧嘴笑了笑,慢吞吞地从怀里掏了串脏兮兮的佛珠放在她的手心里。
小素雅垂眸看看佛珠,又看了看乞丐,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要用这些破珠子跟我换价值五千贝币的珠钗?”
乞丐不笑了,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生命与生命,等值兑换。”
小素雅也认真地看着他,再看看自己的一双小手,左手珠钗,右手佛珠,煞有介事地掂量了一下,咯咯笑道:“我明白了!给!”
她把右手收了回来,把左手递了过去,阳光洒过,笑容洋溢在瓷肌般柔嫩的小脸上,恍惚间,时光又流转到了此时此刻。
“是你?”秋素雅不敢置信地望着对面的中年商人,咋舌不已。
商人微微一笑:“先容在下自我介绍,免贵姓蔺,字韦昭。”
她连忙拱手行揖,笑逐颜开:“幸会幸会!小女秋素雅!先生与六年前简直判若两人!”
说完突然觉得最后一句话有些多余,不禁憨憨一笑。
蔺韦昭并不介意,主动将两个杯子斟满酒,方才打趣:“丫头你也变了,长得是愈发明艳动人啊!”
秋素雅啧啧叹道:“你说,咱俩不过是六年前有过一面之缘,今日重逢怎生感觉这般亲切呢?”
蔺韦昭笑了,指着她的右手手腕,却不答反问:“佛家之物在手,这六年,丫头可有所收获?”
秋素雅心直口快:“有啊!不过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就好比迦叶尊者拈花一笑!先生,您说呢?”
蔺韦昭看着她,睿智双眸的深处漾着一丝涟漪,他突然道:“你这个小丫头,将来定是个非凡的人物!”
秋素雅嘿嘿笑了一声,紧接着露出一脸的神秘兮兮:“先生会看相?”
蔺韦昭双手抱胸,十分诚恳地摇了摇头,严肃道:“蔺某是做珠宝生意的。”
秋素雅噗嗤一笑,端着酒杯好几次没喝得下去。
蔺韦昭却依旧严肃,几句话就把自个儿的身家底子抖了出来:“蔺某七岁拜入梵音寺净空方丈门下,当了十几年的俗家弟子,二十五岁那年,魔教屠寺,全寺上下唯独蔺某苟活于世。那佛珠是我师父贴身之物,颇具灵性,师父将其视如生命,拼死也要我带着它逃出去。”
秋素雅正听得津津有味,突然就没了,忙问:“那后来呢?”
蔺韦昭回答的干脆:“遇到你了。”
秋素雅拉下脸来:“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这么给我了?不怕你师父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
蔺韦昭摇摇头:“不瞒丫头,那时的我还在躲避魔教的追杀。可我一个俗家弟子,有什么值得他们锲而不舍地追杀?呵,大约就是因为它了。”
说着,他又看向秋素雅手腕上的佛珠,神态有些古怪。
“因为它?”想不到这串佛珠还有这么大的来头,秋素雅愈发觉得价值连城,喃喃道,“生命……等值……”
突然想到什么,两只眸子亮晶晶一闪:“这么说来,先生还是江湖中人?武艺高强?”
想着自己那身花拳绣腿,心里开始打起了小九九。
谁料,蔺韦昭呷了一口酒,苦笑道:“蔺某的武功早就在那次大战后被废去了七八成,不然也不会沦落到受丫头施舍的地步。”
闻言,秋素雅刚提起来的兴奋火苗一下子就被掐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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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到月华宫这厢,墨玹行色匆匆,刚踏入宫门便觉得气氛有些异样,他这一顿,宫门口屈膝行礼的宫女便如同雕塑般,一个个动也不敢动。
轻叹了一声,他快步走了进去。
内殿中央,王后正同公主墨瑶欢谈着什么,不时地给彼此夹菜,母女二人其乐融融。
墨玹把偌大的内殿扫了一圈,除了一众随侍的宫女,再无其他不相干之人。
“儿臣拜见母后。”墨玹行跪拜礼,态度一丝不苟。
王后和颜悦色地摆了摆手,举止端庄,柔声道:“太子免礼,坐吧。”
墨玹这才起身,坐到了圆桌前,三人形成了一个三角的形状,显得有些疏离。
墨瑶公主率先开口:“王兄,你来晚了,罚酒三杯!”
墨玹斜了她一眼,脸上不动声色,看着王后时多了一丝警惕。
王后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把她的意思挑明了。
果然,一杯酒呛在了喉咙,墨玹忍不住激烈地咳嗽。
墨瑶只当没看见,埋头扒饭。
“母后,您……您说什么?”
王后沉着脸,不说话。
墨玹好一番消化,才弱弱地说道:“您让儿臣一下子娶两个太子妃?”
王后摇着桃扇,优雅且慢条斯理:“不是两个太子妃,是一个太子妃,一个侧妃。玹儿,你已到弱冠之年,身边连个侍奉的姬妾都没有,像什么话?既然你想娶那个秋素雅,母后也不拦着,不过她只能做个侧妃,太子妃的人选母后自有定夺。”
墨玹眨巴着无辜的眼睛,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墨瑶眼看着对峙的二人,忍不住多了个嘴:“王兄,是苏落姐姐。”
王后补充道:“父亲贵为大将军,母亲更是大王的亲妹妹,夜瞿国的长公主,尊贵无俦,不比那个秋素雅的身份低。”
墨玹算是彻底明白了,二话不说,起身就走,与方才那个毕恭毕敬的孝顺儿子简直南辕北辙。
墨瑶挎着脸看王后:“母后你看,我就说嘛!您应该等饭吃好了再说!”
王后气不打一处来,冷眼瞪着她:“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王兄这个臭脾气也不知道像谁!本宫这才说了几句话?这……这什么态度?”
墨瑶反倒笑了,没心没肺的样子像极了幸灾乐祸。
“你还笑!还不快去劝劝你哥哥?身为人子就不能体谅一下母后的这番苦心?母后步步为营到底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他的将来?那个秋素雅平时装得文文弱弱,骨子里尽是骄纵叛逆。太子妃?她也配?”
墨瑶连忙举手投降:“好了好了母后,您就别再叨叨了!我去劝还不成?”
说罢,墨瑶急步匆匆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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