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五年前的冬天，我和阿傻偷了别人家厕所里的纸。
这件童年往事就好像星空中闪烁的繁星，它璀璨明亮，又参杂了些许悲伤，至今让我念念不忘。
我和村里的那帮捣蛋鬼、穷鬼很早就学会了“聚众赌博”。我们搓得来麻将，能打各种纸牌。
可那时我们很穷酸，拿不出赌注，也输不起钱。经过商讨，我们决定拿纸当筹码。
纸在当时算是比较稀缺的资源，一毛钱才能买一小捆，一小捆只有十张。如果谁赢多了纸，不仅能卖一个好价钱，还能供家人上厕所用。它软绵绵的，比用削好了的竹条神气的多。当年，我肯定是踩到狗屎运，要不怎么会赌一次就输一次。至今回想起来，我都心有余悸。
但当年的我也不是省油的灯，越是输纸，我就越一鼓作气，非得输到最后连课本都没有了才肯承认自己已经殚精竭虑，命运蹇涩。
晚上，我偷偷地抹着眼泪跑到猪圈里发誓：再赌博，我就一头撞死在猪肚子上。
但阿傻分明是个死性不改的家伙。
一天，他把我拉到他家，说要告诉我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但条件是，我听完后必须答应他继续赌博。我感到心里痒痒的，臊眉耷眼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神秘兮兮地把嘴巴凑到我耳根子里，洋洋得意地说：“鸡架子，我看到好多人家的厕所里都放着纸呢。要不，我们去把它们统统偷来，那可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啊！”
我听完后，感到特别激动，连忙用手扯了扯阿傻的衣服：“走呢，快走呢！”
我生怕阿傻的娘看到我们鬼鬼祟祟的样子就会朝我们大喊：“兔崽子，你们想干嘛呢？”
2、
我们村的土坯房子，东一座西一幢，杂乱无章。大家的厕所都是用茅草、青瓦、木头敦搭成的，人们喜欢用墨黑色的挂布当厕所的门。所以，这在很大程度上为我们偷纸提供了便利。
偷纸时，我们首先会确定周边环境是否安全，一旦撞到熟人了，我们便会假装玩耍。等人离开了，阿傻便继续站在原地放哨，我就会迅速地溜到厕所里。我把纸一卷，塞进衣袖里，拔腿就往外跑。
太阳下山后，人们陆陆续续回到家中，我们就偷不成了。于是，我和阿傻就会躲进村里的竹林里分纸。我拿三分之二，阿傻得三分之一。我们简直乐坏了。
当然，这种开心的事并不会持续多长时间，等到第二天我们把纸又输精光了，我们的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转来转去。
阿傻对我使了使眼神，说：“鸡架子，我们还是走呗。”
我高兴地连连点头。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和阿傻扮演着偷纸和输纸的角色。
但后来有天下雪，我们被抓了。阿傻的娘知道他做贼，就当着村里人的面用织毛衣的钢针使劲地抽他。
阿傻的娘骂他是个不争气的娃，连别人家厕所里的纸都偷。
阿傻骂娘不是好娘，别人家的娘都给孩子零用钱，但他家的娘不但不给钱，还会打人。
阿傻很难过。
晚上，我去阿傻家串门。看见阿傻的娘把他拉到床头，再撸起他的衣管。
当阿傻的娘看到阿傻身上的一条条血印时，她竟忍不住痛哭起来。
阿傻撇过头，生娘的气。
3、
直到有一天，我娘告诉阿傻说，他的爹被一个女贼偷走了。阿傻才突然明白，原来贼是埋在娘心里的地雷。
在阿傻很小的时候，他爹揣着家里的全部积蓄跑去广东打工。
第一年，阿傻的爹爹还会给家里捎几封信，他说等他赚够了钱就会回家好好照顾他们。但第二年，他就不再寄信回来，从此杳无音信。
后来，从广东打工回来的村里人告诉阿傻的娘，他老公和别的女人跑了，去了北方。
那是一座遥远的城市，不管阿傻的娘把脚垫得有多高，都企及不到。
阿傻的娘从此碎了心，恨透了那个拐走了他丈夫的女人。
听完，我的心突然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愧疚感油然而生。
阿傻强忍住眼泪拼命地跑回家，我跟在他的身后。
回到家里，阿傻问坐在灶前生火的娘，你为什么骗我说我爹爹只是去外地打工，可能要很久才会回家。
阿傻的娘佯装不知，支支吾吾地说：“你说什么啊？”
阿傻说，“娘，我爹爹是不是和别的女人跑了？”
阿傻的娘慢慢地低下头，她的呼吸又低又沉。
阿傻死死地盯着娘，说：“娘，我爹爹跟别的女人跑了！”
阿傻的娘慢慢地抬起头，她看了看阿傻，眼睛湿漉漉的。然后大步冲向前一把搂住阿傻，哭着说：“崽，对不起。娘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怕你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我怕你会难过，会自卑，会生活在你爹爹的阴影下。”
阿傻终于忍不住嗷嗷地大哭起来。他死死地搂住娘，说：“娘，我以后再也不做贼，再也不顽皮了。我会好好读书，我以后要考上大学，我要娘过得幸福。”
当时，我站在一旁，感到内心既荒凉又很美好。
4、
第二天，我和阿傻把剩下来的纸都藏在了木匣子里。
我们再也没有和伙伴们一起赌博，也没再偷过别人家的纸。
我们只会很努力地读书，很卖命地为娘做点家务。
白落梅在小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里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童年时光。无论幸与不幸，但欢乐总是比苦闷多，因为飞沙走石，那颗童心始终光洁如镜，纯真美好。
每年的12月24日，我和阿傻都会在晚上打开那个匣子。这天是平安夜，是我俩娘的生日（我母亲和阿傻的娘出生在同一天）。它很重要，会在我们人生的冬天擦亮花火。
尽管世界很大很远，时光又短又快，可在我们内心的某个地方始终安放着不老的童年。
虽然那时候物质贫乏，生活艰辛，想要的东西很难拥有，但那时候我们眼光纯净，笑容甜美，能听明白的道理会时刻记在脑里，会为了不辜负自己或者不伤害最爱的人去默默的努力，也会把所有的快乐和悲伤浓缩成一颗种子或者一粒尘土，埋在有阳光，有雨露，有风筝，有飞鸟的原野。
它逼迫我们不停地流血流泪，不断地发芽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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