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王老师在我眼前晃荡着,好像是踩在了火堆上。我想说,你平时的威严呢?就不能立刻决定吗?
其实,我不喜欢看他那张大圆脸,和被他咬肿的厚嘴唇子,也不喜欢他从后脑勺梳过来遮盖秃顶的几根长头发,更不喜欢透过他硕大的近视镜片看到他眼神里的刀子。
但是,他是我的班主任啊!而此时,我正在竞选班长!
说实话,我对竞选班长这事儿,觉得是多余的!
以我的成绩,我的口才,我的办事能力,我的写作水平,咋的?谁能跟我竞争?不服,一样样拿出来晒晒!
当然,身材和个头儿不能在选择之内吧?——我瘦小也不是要当劳动委员。
王老师最后还是说,由竞选班长的同学轮流发言,然后,无记名投票。
我第一个站起来。我昨天写了稿的。
我开始读起我的竞选稿。甚至,我还特别的注意了语音和语调。我用读诗歌的韵律和激情,抑扬顿挫又声情并茂。
开始,我感觉教室里安静极了,似乎,我是一个大牌演员,气场强大到让所有观众都折服。渐渐的,教室里骚动起来,我用眼角的余光能看到坐后排的几个男生已经在向窗外张望了!窗外,几只麻雀在操场上互相追逐着!
我真想呵斥那几个男生: 臭小子,你们给我老实的听着!
可是,我不能中断我的演讲!我用更深情的语音告诉他们: 我才是你们的好班长!选我,才是最正确的抉择!
似乎,我还没有说完。下课铃就响了。王老师也没有宣布下课,同学们就像窗外的鸟一样,呼啦一下,就飞出了教室!
我心里恨恨的想:等下午上课的时候,我还继续演讲!
可是,我分明看到很多同学是背了书包的!那意思说,现在就放学了!下午不来了!
我也不情愿的收拾自己的书包。我书包里比较凌乱。我不喜欢背沉重的大书包。我把大部分回家用不到的书都留在书桌堂里。我把一本小人书带了回去,虽然我看完了,但是,我想用它去和别的孩子换《小学生作文选》看。
我从教室里出来的时候,小明和小宇在等我。他俩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们是一伙儿的!
我们仨一起说说笑笑的往家里走着,聊着北斗七星的勺子里可不可能有彗星经过的话题。
后来,在一个岔路口,我们开始争论向左还是向右的问题。按平常,要从右面的路口走的,那样,就可以顺序的回家。若是走了左面,小宇就要从村东往村西折返回去。他当然不喜欢走冤枉路。
可是,小明极力的劝说,说路上会有惊喜也说不定呢?
其实,左边的路我们也常走的,小孩子哪有不喜欢猎奇的?哪里会一直走老路呢?只是,左边的路要经过一个大壕沟,沟边的路是一个上坡。那个上坡路很长,有一公里多吧!
小孩子当然不喜欢一直走上坡路,走一会儿就烦了。所以,我们喜欢在沟底走,那里有个蜿蜒的小溪流,控山水加小泉子,水流清冽,可洗脸也可饮用。
沟谷里有许多开阔地,相对平整,疯长着杂草和野花。间或有异响,可能是青蛙或者蚂蚱在跳动。当然,也有鸟或者老鼠。但是,我敢保证,没有蛇。
所以,我们更喜欢在山谷里走,可能会绕路,可能会湿了布鞋和裤脚,也可能弄上了泥巴回家挨妈妈的训斥。但是,我们依然喜欢在有生机和能给我们带来玩物的山谷里走。
记得有一回,我们还在南坡的一个峭壁上发现了一个翠鸟洞呢!他们说我体重轻,最重要的是我手小,能塞进洞里。于是,开始叠罗汉,我就站在他们的肩头,把手伸进垂直在陡壁上的洞窝里,把翠鸟捉出来的!
我们一群小伙伴儿都欢喜的手舞足蹈,都想据为己有。有两个甚至争论到差点动手。最后,他们决定还是让我带回家吧!因为,我说,我长大的理想是生物学家!他们觉得这理由无可辩驳!
可是,我带回家后,发现它不吃小米粒也不吃树上的“贴树皮”,甚至鸡蛋黄也不吃。我爸说:你看那尖尖的嘴,是吃鱼的玩意!
我哪里给它捕鱼去?我自己都吃不上鱼呢?我还给你喂鱼?那不扯吗!好吧!我在东房檐头儿把它放飞的时候,眼瞅着它是没有回头的!也好,免得我舍不得的要流泪了。
哎!扯远了,怎么放学走个岔路口,还整到捉翠鸟的事儿上去了?现在回到我们沿着旱河坝走左边的路上来——
小宇最后还是被友情征服了!他决定和我们一起走左边的路。
其实,这条路上好玩的东西很多。因为,这条开始的旱河坝就有老多故事可讲了!不过,我不是来给你们讲故事的,我是来走路的!我回家还得写作业呢!虽然,我极不情愿写那玩意!可是不写不行,我们王老师是真打屁股的!他有个比大拇指还粗的教鞭,是榆树枝子拔了皮做的,太结实了,打屁股都不折!但是,屁股是真疼啊!
所以,我不建议边走边玩儿。我和他俩说,咱们回家写完作业,喝一碗大碴子粥之后,约定在村中老井那集合,玩警察和小偷的游戏行不行?
他俩嘴上说 :行,可是腿和手不听话,不是去追蝴蝶就是去捉“扁担勾”。
我于是就跑到他俩的前面,把草坷里能动的玩意先赶跑,他俩就掐住我的脖子往马蹄窝上按。我闻到一股很浓郁的烂蘑菇的味道!不,是“狗尿苔”和牛粪混合的味道!
我被按低了头,却从小明的红裤衩子边儿望见了一片绿草后面的地基。我挣脱他俩的束缚,指着那一片在洼地上面的地基说,那是谁要在这盖房子?
小明说,那是我本家的山爷爷的姑爷子家啊!
那能行吗?他家一个外来户,居然跑到咱们的“大壕沟”来盖房子,谁给的权利?有没有道理啊?这么好的原生态,让他们一建房,还有什么可玩儿的了?我真的愤怒了!
山爷爷的姑爷子我也认识,很周正的一条汉子。可是,他和山爷爷的姑娘没事生了一堆的孩子,据说在老家过得揭不开锅了。就拖家带口的跑回山爷爷家讨饭吃。
我有个同班同学,叫小燕,是山爷爷的亲孙女。
哎!可怜了我的小燕同学。居然和她姑姑的大儿子未婚先孕了?这是啥?近亲啊!
那时候,我就有点恨山爷爷的姑爷子一家,若他们不搬过来,我的小燕同学能被“祸害”吗?
据说,他们的孩子,就是在这个“大壕沟”里生的!那时候,我们初中还没毕业呢!后来,他们居然结婚了!就在我家后院的林荫路边儿新搭了个偏煞子里住。反正,我是从此,再没有见过我同学的面,她天天不出屋,我也不去她家。我不知道和她说什么。
当然,山爷爷的这么多外孙都厉害,虽然家里穷,但是,自己都能划拉着女孩儿做老婆,这是本事!
所以,他们就在这“大壕沟”里建房子。这里当然是好地方?和城里的郊区别墅有什么区别?
可是,他们经过谁的同意了?有乡里批的房基地手续吗?有村民的授权吗?我越想越生气。要是可以在这建房,怕是早都成一个小村落了,还等到你们做第一家?
我质问小明:你山爷爷的姑爷子牛呼啥啊?跑我们村装横呢?这“大壕沟”是他家地盘啊?
小明就委屈起来: 你别和我嚷嚷啊!是我让他们在这盖房子的吗?
我斩钉截铁的说,不行!给房基地扒了去!
然后,一挥手!就像我平时招呼他们玩儿的时候一样,只要我一挥手,后面就跟上来一堆人。
他俩居然没动!我怒斥:寻思屁呢?不走?
他俩说,用你的两只手吗?你没看那是钢筋水泥的吗?
妈的!气糊涂了!
我说,走,回村!找我四哥去,开个沟机过来!平了它丫的!
我们就不说话,从绿草茵茵的沟底爬上北坡的土路,虽然是长长的一个上坡,可是我们是有了目标的人,就要快点爬过坡顶,然后再下坡就进村里了!
我一边走着,还一边想着山爷爷姑爷子的事。他家的三儿子,比我小一岁,但是比我高出半头多。那小子嘴欠,手更欠。有一年秋天,我在南山村委会后院的树趟子里扫落叶,都扫成一堆一堆的了,还没等往回挑,却让那三小子给抢着装进了麻袋里,我和他理论,他还硬说是他扫成堆的,还扬言要揍我。
妈的!我是打不过他!但是,那口气我一直忍着,早晚会有机会报复的!
哼!这次,你们私建房子,我绝不会让你们得逞!
我是因为生气才加快了脚步的!我知道小明他俩落在后面,我也没有等。
我大概是低着头走路的吧?或者,我心里清楚这路会一直走就到了坡顶的!可是,事实不是这样——我分明走到了另一条路上!
这是我没走过的路:从我后来的回忆来看,这好像是有点像华山上的路,虽然我还没有去过华山。但是,我去过的千山,泰山,黄山,峨眉山,都没有这么险峻的路啊!
有时候,你要形容一件事情,可是你会发现你的词汇量是不够的!就像现在,我要表达一下我脚边的路很艰涩,可是我没找到一个词汇来形容它的难度!
哎!怎么说呢?就是我胆战心惊的都要尿裤子了,也才走了山路的一半。最后,我居然就那么人单影孤的吊在了的半山腰的绝壁上!
你看过电视上到陡壁上采铁皮石斛的人吧?人家是腰上拴了保护绳的!可是,我没有!我后背上有个书包。死沉的往后坠着。我怀疑这个书包最后可能会打破我的平衡点,让我在扣不紧石头缝的情况下,坠入身后的万丈深渊。
我一度想把书包丢掉,但是,我又舍不得我的小人书,再者,万一跌落悬崖,它还能在谷底的石头上有个缓冲,不至于摔的那么疼吧?我想。
我四处张望了一下,小明在我脚下斜后方有八百米远,因为我看到他像一只虫子在横着爬。小宇离我没有那么远,但是,他似乎是死的,面部快嵌入石头里去了!估计,他已经屁都是湿的了!
我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这时候,我就想:神雕侠侣里的那只大雕干屁去了?可能是被成吉思汗的弯弓吓跑了吧?
哎!我书包里的笔也不是神笔马良的那一只!就连没放狗咬过的吕洞宾也不知道云游到哪里去了?谁来救我?
也不知道哪位大侠说过:关键时刻,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我想起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就找回来一大股力气!于是,给自己打气说:一步一步来,总会跨过所有!
当真啊!我就平静下来,不看漫漫长路,不看身后悬崖,不看同伴远去,不看天色渐晚……
我只盯住一步远的地方,哪里可以站稳,哪里可以抓牢,哪里可以前进,哪里可以上升……
我就那么一步一步的走,或者叫做挪!
不管怎样,和心情无关,和姿势无关,和寂寞无关,和时间无关——直到我的双脚落到平坦的实地!
那一刻,我没有九死一生的狂喜,没有涉险过关的庆幸,没有失落也没有惊奇。我甚至连一个微笑也没有,因为,风不懂欣赏。
我慢慢的走向小山村,那里在一片落霞中显得静匿而安详,袅袅的炊烟已然升起,空气中混合着米粥和咸鸭蛋的幽香,顽皮的孩童也在回家的路上……
白日不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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