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李清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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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老了，睡得时间也短了，李清照早早地就看到窗外比往日亮得更早，奇怪，这是江南的冬季觉无有的情况，但生长于北方的她马上也就明白了，外面定然是下雪了。对于雪，她并不陌生，恍然，她一下子回到了雪花飘飘的汴京。

“下雪了，下雪了。”她睁开眼就看到窗外大明，如白玉一般，无怪乎白居易会说：“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她迫不及待地推醒身旁的明诚。新婚的小两口昨夜一夜缠绵。明诚睡得正香，没有应她。她又推了一下，“明诚，明诚。”轻唤着他。明诚懒懒地应了她，只是依旧闭着眼。她不依，拉着明诚的手臂，娇嗔道：“明诚，快起来呀。下雪啦，我们一起去赏梅花。”明诚有些不情愿的应着，睁开朦胧的睡眼，道：“你先起，我马上就起来。”他打着哈欠。李清照麻利地钻出被窝，随即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梳妆。

她从小就喜欢梅。父亲喜欢竹，窗前都种了竹子，可是她觉得竹太单调，还是梅花好看，尤其是红梅。尤其是在雪天，那天地间的雪白衬得红梅更加娇艳，它傲然挺立在风雪中，真是英姿飒爽。

每次梅花开，她都会折两枝，插在书桌上的花瓶中，整个书房都飘香鲜艳。她细细抚摸着花瓣，深深嗅着它的芳香。啊，真是太美了，她不觉地吟出几句吟梅的诗句来，还叫丫鬟即可端酒上来，就着梅比山珍海味下酒美味多了。她的母亲见了，就会连忙嗔怪道：“小心吃坏了肚子，温热了再喝。”

赵明诚在几次催促下也收拾好了，他给李清照披上一袭猩红的厚厚的斗篷，笑到：“还赏什么梅，我看我家娘子自己比花都娇艳可人。”

李清照随即转动黑白分明的明眸，白了他一眼，嘴角微扬娇嗔道：“就你嘴甜！”说完，她就挽着明诚的手臂走进雪中，清冷的空气让她神清气爽。她远远的就看到院中那一片红梅，这是他们结婚之后，明诚知道她爱红梅，特意为她栽种的，还栽了满院。她拉着明诚快步走向红梅，然后摘下一朵，簪在自己的鬓边，歪着头，笑吟吟地看向明诚，道：“你看我好看吗？” 明诚满眼都是笑意，从嘴角到眼睛，到额头，到发丝，明诚连忙道：“好看，好看，简直太好看了。什么都没有你好看。”婚后的日子算得上甜蜜，只是明诚还在太学读书，一个月才放两天假，不过，现在看来，那时候的相思都是甜的。

后来，朝局变化，蔡京当权，公公在政治斗争中败下阵来，于是赵家便被遣返青州老家。明诚步入仕途的打算暂时断了，不过好在明诚对仕途也并不是很在意。明诚痴迷金石古玩，她也受到明诚的感染，和明诚一起收集着金石，研究金石。有次得了一个汉朝的古籍，他们一起研究到深夜还全无睡意。十年，他们为了买金石古玩简衣缩食，但其乐融融。十年间，他们收集了二十多间房子的金石古玩，他们一起还写了本厚厚的《金石录》。

那时候她觉得白梅也很美，素淡雅致，于是就让明诚也种了一些白梅。在万木凋零的冬季，在寒风呼啸中，白梅如白衣仙女，一尘不染，朴素无华，独立于世，显得特别的美。青州的十年，是美好又短暂的十年。

晚年的李清照寄寓临安，南宋的都城，地理上属于江南。江南少有雪景，今天好不容易下了一场大雪。大人、小孩都兴奋地早早从床上蹿起来冲了出来，李清照的丫鬟也兴奋地早早起来了，她敲着门，激动地说，下大雪啦，院子里的梅花开了，我给你折了两枝。这丫鬟多像年轻时的她呀。

李清照慵懒地躺在床上，淡淡地说：“知道了。你带回自己房间吧。”梅依旧美丽，可是她早已经没了赏梅的情致。

她还记得，那次她从昏暗污秽的监牢中走出时，寒冷的风吹着半白的头发凌乱。是弟弟来接她的。弟弟有些惭愧地说：“姐，你总算平安出来了。”是啊，她也以为会在坐两年的牢啊，没想到这么快就出来了。她在做那件事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你说命运是不是很会捉弄人。靖康之难突然来了，偌大一个宋朝说亡就亡了。明诚突然就病殁了，四十多岁正值壮年有为的年龄，竟然被一场疟疾随手带走了。覆巢之下无完卵，先是青州家中十五间房屋的金石古籍被烧毁，后来运出来的十五车也相继丢失或被豪取强夺，只剩下几箱，她日日不离地守着护着，即使这样依旧还被人偷走了两箱。世道真是乱呀。

南宋的新帝尚且东逃西窜，何况她一个弱女子，一个寡妇啊，还随身带着那么惹眼的几箱宝物。她真的为了明诚留下的金石古玩费劲了心血，她羡慕明诚，死了什么也不用操心了。弟弟在新皇帝身边任职，她投奔弟弟好了，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弟弟。但不久她就大病一场，这时一个张汝舟小官员日日嘘寒问暖，弟弟很感动，在弟弟的撮合下，她嫁给了他，本想着他是个谦谦君子，本想着和他一起守护残存的金石古玩，哪知他是个十足的伪君子，是个豺狼，一心贪图她那仅存的金石古玩，她怎么会给他，于是他竟然对她拳打脚踢。她要离婚，休掉一个女人不难，但一个女人主动要离婚却并不容易，于是，她举报了那个小人徇私舞弊，那小人被流放了，她如愿也离婚了，但是按照法律，她也要坐两年的牢。坐就坐吧，能逃离这样的小人，她死都愿意。幸好，有朋友的搭救，她只在监牢中待了九天就出来了。

那时也是冬天，弟弟家中的梅花，在江南一片将凋未凋的草木之中，独自盛放着，孤独极了，被寒风吹得东倒西歪，可怜极了。她再无心赏梅。

“无论世人如何毁我污我，明诚，你当理解我的苦心啊。”李清照对着窗外喃喃道，好像她回到了汴京，明诚在窗外等着她催着她，一起去赏那片在雪海中灼灼如火红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