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的时代病

作者: 果果在简书 | 来源:发表于2017-03-10 11:47 被阅读0次
    对生活而言,感受力和表达力都很重要。写作同样如此。

    我一直对中国当代文学不存好感,认为民国之后,国内就没出过什么好作品。

    当然,人都会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存在偏见。

    有的人很不幸,没机会纠正这种偏见,有的人却会在某个时刻被真相扇一个耳光,然后,立刻清醒了。

    某种意义上,我被虹影《饥饿的女儿》扇了一巴掌。

    我从不主动与人提起生日,甚至对亲人,甚至对最好的朋友。先是有意忘记,后来就真的忘记了。十八岁之前,是没人记得我的生日,十八岁之后,是我不愿与人提起。不错,是十八岁那年。

       这个开始一下就把人抓住了。

       而且,似曾相识。

    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带她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百年孤独》开头第一句)
    大考的早晨那惨淡的心情大概只有军队作战前的黎明才可以比拟。。。九莉快三十岁时在笔记本上写道: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希望你是因为下雨不来。(《小团圆》开头)

    虽然前者是第一人称,后者是第三人称,但是效果都一样,非常直接地把我们带回到作者想要讲述的时间段,毫不拖泥带水。

    德国汉学家顾彬说中国当代文学全是垃圾,后来补充解释说,他的意思是中国当代女作家虹影、棉棉和卫慧的作品是垃圾。

    我觉得这位顾彬算不得汉学家。如果真的读过这三个作家的文字,是绝对不会把她们放在一处评价的。虽然他们都是病人,但是病的不大一样,前者是时代病,被中国60、70年代的灾荒伤害,她的笔下,18岁的女孩迷失了身份,奋力寻找;后二位是新生代作家,他们是都市病,文明病,她们用皮肤和身体写字,写作本身是一场行为艺术。棉棉和卫慧笔下,女孩把青春当蜡烛,奋力燃烧。

    实际上,虹影更像是池莉,他们基本属于一个时代,虹影比池莉小5岁,但他们都经历了那个饥荒年代。虹影笔下的重庆如同池莉笔下的武汉一样,使人过目难忘。所不同的是,虹影出生在底层,生活条件不如池莉,当池莉小时候以为读《红楼梦》被大人斥责时,虹影还在饥饿线上挣扎。所以,时代的痕迹,在池莉这里,只被当做背景,在虹影,却化作了血液里的蛆虫,日日被啃噬,夜夜噩梦般醒来。

    虹影的文字直白,深刻,句句见血,这种功力,也只有莫言《丰乳肥臀》敌得过。表面上,虹影聚焦了女儿,莫言却在致敬母亲,实质上,虹影笔下的母亲同莫言一样,倔强坚韧,一肩扛起全家,柔情藏于心底。

    不同于莫言笔下孱弱只懂吃奶的金童,虹影小说里的六六,敏感自立,带着厌弃看着母亲一路辛劳,打从记忆里,就不记得母亲好看过,岁月在她和母亲之间砌了一堵墙,明明知道这堵墙又脆又薄,一动心就可以推开,六六却始终没有推的动力。十八岁这年,她看清楚了过往岁月的面貌,选择了远行。对于叛逆的孩子来说,远行似乎是找回自我的必经之路,只是有的人在远行中,自我渐去渐远,有的人却在旅途的各种经历中,寻回了灵魂。显然,虹影是幸运的。

    场景上看,虹影的场景显然不如莫言的宏大气派,但却小也小的精致,所有时代的元素一应俱全,残酷性毫不输莫老爹。六六其实一直在寻找一个精神上的父亲,却始终求而不得。在阅读过程中,我们除了被时代的现实击到之外,也在字里行间看见一个小女孩内心的不平,看见她对时代和母亲的怨恨。

    彼时虹影只有36岁,许多事物都还不能理解,直到自己成为一个母亲,她才明白了当年母亲所承受的东西,据说虹影把这些明白写入了《好儿女花》,挺期待看一眼的。

    虹影认为写作如同爬梯子,目的不是目标,而是为了看清自己从何而来。人的一生漫长而短暂,许多不好的事情和好的事情都会发生,对于敏感的人,不好的事情将永远存在于记忆中。虹影把这些记忆变成了文字,实现了自我精神上的救赎。

    阿来说,我们大多数的文字早已学会用一套娴熟的技术掩去现实的残酷,用中庸的温情遮掩着放弃了对人性弱点与黑暗的开掘,也正因为如此,当我们试图从正面表达爱意时,也总是显得虚伪而孱弱。

    但是,虹影没有沉入这种中庸的温情中,她辣刺刺地描述自己的年代,肮脏的厕所,呕吐出的蛔虫,愿意为任何手里有碗的人下跪的梦,以及隐藏母亲被饿死的事实,高歌形势大好,只为当干部的大表哥,血淋淋的事实,加上六六冷冰冰的旁白:干部说谎导致饥荒,饥荒年代依然要说谎,才能当干部。读来触目惊心,四肢发冷。

    六六看见自己那一带的墙上到处贴着“包治性病,药到病除”的招贴

    尖锐湿疣龟头烂痛
    滴虫阴痒菜花肉芽
    尿口红肿阴道流脓

    这样的广告读法她始终不明白,上下左右怎么念都始终是一堆乱糟糟的恐怖符号。事实上,这是时代的恶疤。我的记忆里,当年小县城每一个公厕里也贴满了这样的广告,白纸黑字,贴在每一处眼睛可以看到的地方,不读都不行,读了又不懂,混合着厕所里熏人的恶臭,令人直恶心。

    幼年的虹影就成长在这种恶臭和饥饿的混合折磨中,但是,更折磨她的是那个非婚生的事实。她始终处于身份迷失的焦虑中。我们大多数人不一定有这样的背景,但是却可能有同样的焦虑。比如,中国很多地方重男轻女,这些地方的女孩子始终感觉自己是多余的,没有权利争取任何东西。小说里六六的出走,代表了虹影的出走,也代表了60-80年代所有迷茫人的逃离。

    但是,事实上,逃离并不能解决问题。问题的根源存在内心,最终只能回到内心去解决。

    逃离多年后,虹影终于愿意坐下来,用坦诚的笔拷问自己,拷问时代,将自己的委屈和疑问在笔端一泻而下。

    小说结尾处,游行中的六六回忆起5岁的自己,看见自己在泥地奔跑,去向母亲求救,她跌倒又爬起,在滔滔不绝的江水和暴风雨中,她听见了隐约的口琴声,成年的六六脸上露出了笑容。

    虹影用这样的结尾,表达了对母亲和生父的原谅,实现了和岁月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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