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梦婉倒是自己离开B城前见过的最后一个朋友呢,尾声想。
此刻尾声正信步走在回去的路上。两天后将离开B城,而且一去便越去半个国,尾声心里有些乱。
他尾声并非是个没出息的恋家的人。
然而此刻的心就是乱的不堪,荒草堆似的。
年刚过去,早春了呢。但国之正北的B城却生不出什么春的样貌:光秃秃的枝杈上照例是一片颓唐——生不出一星半点的生的新芽;路上本该有些个草皮的地方也不过只有些黄色乱丝萎在土里;北风一样冬日似的吹着,教行在路上的尾生觉得双耳麻木……
没什么新东西,真的,去了半国之隔的L城该有罢……也不会有,一月前回B城时,他尾生不也以L城的旧而大失所望么?
看一眼手表,中午一点了呢,同梦婉分开后,尾声不大急着回去。
正午的路上无多少行人,尾生兀自发着呆。
哼唱些什么给自己解闷罢,尾声想着,嘴里便涌出些歌词:“我们生来就是孤独,我们生来就是孤单,不管……”
一个着了黑色长棉服的骑自行车的姑娘由尾声身过去,回头笑一下。给尾声见了,就一惊。
尾声立刻闭了口,他意识到自己口里的不成音乐的东西比自我感觉的大声,而且成了路人的笑成料。
尾声瞬间觉得脸上发烧,有一丝无地自容——他尾生向来是个带三分自卑的。
然后尾声就由那姑娘想起梦婉,理由是那姑娘的遮了半截腿的黑色长棉服。
尾声想起上次离开B城时最后一次见到的梦婉,那时还是夏天。他骑行路过梦婉家时见了梦婉的背景——她着了黑的裙……他当时并未上前打搅,而是暗地里望着她,遥遥远哉的,直到梦婉的影消融在街角……
“我们的世界自此平行,然而,你着了黑的裙……”尾声轻声自语着,不愿再被路人听去成了笑料。
可终还是做了自己的笑料,尾声忽然觉得自己“小”了,而且“小”于无地呢。
由冬的黑的棉服联想到夏的黑的裙,他尾声的思维顶发散的……
梦婉今天着了什么呢?对,她一样着了黑色棉服呢——他尾生的思维还顶跳跃,真是好笑。
尾声全无意识的越过一个十字路口,而且背动地听见汽车刹车以及鸣笛——唳气颇重的鸣笛。
今天见到梦婉大约是上午十点的事了。两个人去看了场电影,电影说的是一个无名之辈因坚持而成为优秀演员的故事。
梦婉喜欢这场电影,尾声知道她的演员梦,也知道她曾修习表演……
坐在梦婉身边,尾声似乎感觉到她的气息,这令他忆起多年前的他们:他们坐在一起,在他还念高中时。冬日第一节课时天还未大亮,他们挨着窗,窗外有粉蓝之色。他握一杯热水,偷看她,感觉她的气息。
彼时她的气息似与杯中腾起的雾气融为一体……
“倾听鲜花飞舞,散落这世界……”此刻尾声又不自觉地哼唱出一句。
前面是一处不大但狭长的公园,尾声决计穿过它。
冬的公园是四季里最无趣的,该有绿地之处自然是颓而黄的枯草及冻硬的同样凄黄的土了——比路上的绿植处更颓唐些。树却比路上好些,因为总来有些强撑门面的长青松柏。此外有一些鲜活之样的水泥夯成的假山(假的本无所谓鲜不鲜活)。
还有个人工湖,窄而长,依着园子的形状走的,入冬时就被抽干了。此刻湖底有些冰面杂了乱石。
人工湖倒是最会假作枯竭的一个,再有个把月便自有人教它再度“荣”起来了,然而他自己的枯竭呢?尾声想着,竟对那“伪枯之湖”生出一丝敌意。
这敌意原自妒忌吗?
中午一点多的冬的的公园自然也不会有几个人了。
有个着了军绿色长袄的老人牵了只金毛狗经过尾声,就又教尾声想到梦婉。
梦婉是惧怕狗的,不论大小,也不论那狗是否驯良。他们同路遇了狗时,梦婉就出于本能地躲到尾声身后……
“别怕,它不咬……”若是此刻梦婉就在他尾生身边……
梦婉,还是梦婉。
似乎他尾声的一切记忆都难以离了梦婉,欢乐与伤悲、得意与失落、希望与绝望……就连此刻走着的路,都是他与梦婉走过一遍的……
还是梦婉……
他不得不承认,她是与他的一切格格不入的。一如他热爱繁华城市,而他向往原野。又像她曾对他说过的:“可以不总是说那些历史吗?”尽管他至今都还记得,认识她的第一天,她对他讲的第一句话是:“听说,你的历史不错。”
手表显示的是正午一点四十多,距他和她分开,过去一小段时间了呢……
尾声陌名失落……
电影落幕后,他们一道去吃了午饭,午饭顶简单——两碗米线。
他们本无什么共同话题,可总来是坐了一桌吃饭的,该聊些什么。
“电影里女主人公的脾气真好,若换了我,早就……”梦婉说着,这句话她说过一次,在他们离开电影院时。
“嗯……她为了梦想挺坚忍的……”尾声说这句话也是第二次了。
他们自顾自地吃了一会儿。
“看完这电影,我觉得我的演员梦没什么希望了。”梦婉打破沉默。
“我 ……我看过一个类似的,同样是演员梦,但比这个惨一些,那电影的主人公最终也没能实现梦想……”尾声努力在梦婉面前说出个长一些的句子。
可梦婉打断他,继续自己:“像我,长得很一般,肯定没什么希望。”
尾声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离题”了。
“你可以提升自己的演技啊,演员又不一定非要依仗脸……”尾声顺着梦婉的话题说下去,他习惯了顺从梦婉的话题。
“像那些丑角吗?比如……”梦婉问尾声。
“这……”尾声一时语塞,梦婉会不悦吗?他想。
“也许我该选择音乐呢,像我喜欢的韩国男艺人,他们就靠着音乐出道……可音乐这条路比演戏要难吧……”梦婉不等尾声回答。
梦婉的演员梦……
“那么,你是单纯热爱表演这门艺术,还是就希望自己成名呢?”尾声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问。
“自然是成名了!”梦婉回答得很快:“成名了,就能早日见到我喜欢的韩国男艺人了!”
某种失落在尾生那里,不知怎的。太浅了,而且幼稚……尾声想。
梦婉是修习过表演的,可落了第……
在尾声心中,有另一种东西,与梦婉心中的不属。
又是一阵沉寂……
“两天后,我就离开B城了。”尾声不愿这沉寂维持过久。
“哦。”梦婉嘴里嚼着米线,没有抬头。
“其实……表演是不易的,美国有的演员,一面演戏一面写剧本……做艺术……”
“我饱了,走吗?”梦婉再次打断尾声。
尾声的食欲早就失掉了,尽管他的碗里还剩些米线……
大约是中午十二点四十,他们出了饭馆。梦婉要乘公交,她的家距这里约有三站地。而尾声,徒步是他习惯了的。
“那么,再见吧。”尾声只想迅速离开梦婉,他的心里填了许多荒草似的乱,陌名的……
“等等,”梦婉叫住他:“送我到站台,好吗?”
站台距此也就不足三百步,尾声低着走在梦婉前面,他们并不说些什么。
尾声在想什么呢?梦婉的梦?还是离别?
在尾声那里,梦婉同他断着又连着,连着却断着……
“站台到了,早些回去吧。”梦婉的话拉尾声回了现实。
“哦……那你也早些回去吧。”尾声也不看梦婉,兀自背离了站台的方向。
走出几十步,远远听见梦婉的声音,尾声回过头,见梦婉微笑着朝他招手。
“照顾好自己啊!”梦婉大声地。
“再会了!你也一样啊!”尾声也向梦婉招手。
……
下午两点整,尾声见了第二个与狗为伴的,是个着了灰袄的。那人的狗不知是什么种类,尾声以为它的狭长的脸像极了徐悲鸿笔下的马。那中年人扔出颗黄色球,叫一声“去!”那狗便跑去将球叼回来。
中年人又叫一声“去!”
某一瞬间,尾声觉得自己同那只马似的不厌其烦的狗挺像呢,而梦婉就像那着灰袄的。——那么,那黄色球又像什么?
狭长的公园里。累了的尾生寻一处长椅坐下,将冷空气吸入自己鼻内,然后顺着嘴里吐出雾气。
半国之隔的L城此时大约不冷罢。
尾声抬起头,B城午后的太阳教他觉得明媚刺眼,然而没什么不安。
L城的该没这么明媚罢……
L城里也没有梦婉,梦婉是个好的姑娘呢。
初春的B城的天是蓝色与灰色杂糅着的,沉默遥远些,还飘着点儿微云。
“天空灰蓝色,白云苍白色……我不是不快乐……”尾声随口哼唱着,又发起呆了。
那着灰袄的早就远了,连同他的狗。四周也再没别人了……
尾声不用担心被视作笑料。
这首歌是梦婉介绍给他的,在他们上次见面时。距今天约有半个月吧。这首歌尾声听过许多遍,它像极了他许多时候的心情,也包括此刻。
“它像你喜欢的一个歌手的风格呢,哪个歌手来着?”梦婉说,在半个月前……
几只不知名的灰色鸟浮过天空,没有方向。尾声手表上的时刻是下午两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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