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十一回老家，有意从新街L叔家门口过，停下脚步。这是一座寂寥的二层小楼，大门两扇，其中一扇开着，入门便是客厅，没亮灯，稍显昏暗。
我犹豫下，走进去。
镶着花边的天花板罗列着众多小灯，像一颗颗小星星一样，家具及摆放皆适宜，整体散发着时尚感和艺术气息。
只不过，如今这里的一切，犹若秋风狂作后低垂了的枯叶，没有了色彩的闪亮，只有飘散了的生气。我们尽可以去想象它曾经的辉煌，却不得不承认它现今的落败。
我想，这里的一切定是L叔当初饶有兴致抱着生活的希望，费尽心思和时长精心设计的。
我记忆中的他喜欢音响、唱曲，曾是一个很有富有生活情趣之人，也是一个贪玩之人。他能一个人不惧寂寞，对着一群电子设备数个小时摆调不停，他会开大车也会修车，他还贪嘴，喜欢用电饼铛煎水煎包吃。
回想间，一个拉着苦瓜脸、表情恍惚好像丢了几魄的人，拄着拐向我一步一步发出挪过来，发出响声。
我愣住！我认得那熟悉不过的身影、那熟悉不过的脸庞，他带着响动，走近了我，我带着万般情绪，称呼出了声。
然而令我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像我一样起了心情的波澜，竟没有搭理内心激动的我。他就像得了感情淡漠的抑郁症病人一样继续地往门口走，只说了句：“过来了。”
几年没见，他如此反应，我可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女孩啊，他曾经嘴角鞠着笑一口一个“小妮儿”叫着的人啊！
我跟着他到门口，慌忙给他搬椅子坐下。当问他吃早饭没，答案是没有。他才意识到我站着，起身，面无表情、行动不便地给我找座。
我忙说，叔，放心，我一会儿再过来，爸妈刚打电话让我过去一趟。他没再挽留。
我直奔老街卖早餐的地方，买了足够多、足够丰富的包子、油条和粥，速速返了回来。因步行太快，浑身发热，快出了汗。
再进门儿时，看到气喘吁吁的我手里递给他的早餐，似乎难以置信，问了一句：“专门跑去给我买的？”
我点点头。
他僵硬不变的脸庞闪过一丝热情，一抹我可以捕捉到的生活的神采，但转眼就消失了。
他接过几个塑料袋，顾不上我，冲楼梯口大声喊着小儿子的名字，让他下来吃饭。
他还照管着他的儿子。
小家伙七八岁，和他哥有九分像，瘦瘦的，但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有点怕生人，把玩着手里的东西，也不吃饭。他父亲呵斥他吃东西，把食物往他那边儿推推，我可以看得到父爱。
他这次对我，话多了起来，就像初次见面和我慢慢熟识了一样，前前后后、后后前前，跳跃性地攀谈，聊了一些近况。
我婶出去打工挣钱去了，大儿子和媳妇一家三口去X市工作去了，他在家照管上小学的小儿子。
其实这一切，我早就知晓。
他虽能说话、能表达，但并不能如普通人那般顺畅。在女孩中相对比较粗线条的我，却从他缓慢吞吐的话语中，从他冰凉低沉的神态中，察觉并感受到他内心里深重的沉闷、恐惧、痛苦和绝望。
一个曾经多么爱笑的人，一个曾经多么年轻骄傲的人，如今逐渐靠近垂垂老年，又因脑溢血后遗症变成一个拄着拐杖的生活艰难的人……
我和L叔是有感情的。信息传达到我这里，我心里难受，我胸中沉闷。
我虽极尽关怀之语，可我知道，这对于他杯水车薪，远远不够。我改变不了他的现状。
在叮嘱他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之后，我狠了下心，扭头离开。
这个形同木偶之人，还是我记忆中那个开朗爱笑的L叔吗……
我听过他很多故事。听过儿子结婚后他们生过气，听过他一连好几天不眠不休摆弄一台联合收割机，听过他突发脑溢血住院，可不知道他成了如今这个面貌啊！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在世间有多渺小、有多无奈，健康之于人，就有多珍贵。没有健康，我们就失去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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