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祖父平静地离开了我们,我也平静地为他送行!
于他的离去,我们多有不舍,亦有欣慰。
于他而言,终于是超脱了肉体的束缚,实现了生命的释放。
祖父尚还青壮的年纪,就不幸遭受了一次中风的折磨。
此次磨难,祖父虽然夺回了生命,但双腿就从此被命运拷上了无形的枷锁:祖父的腿,变得屈而短,走起路来也是一颠一颠,好不费力。
自此,别说是行万里路的梦想,就是走出家门口,祖父也要鼓足很大的决心和气力!
直至后来,厄运始终纠缠不休,不肯让祖父半步——祖父的腿越发弯曲得厉害,时而发出锥心刺骨的疼痛。到最后,祖父彻底被禁锢在那一方五尺长的木床上了,一日三餐,吃喝拉撒都得靠着别人。
这样的存活,几近丢失作为人的所有尊严!
但于此,祖父却把淡然写满了整张脸。那段日子,祖母被他折磨得疲惫不堪,时而对他有所责骂。祖父历来耳背得厉害,但骂得再厉害,也是无动于衷。他听不清,更不想听。
我佩服祖父这样的耐力,更为他这样遭遇落泪!
每每有空陪上祖父一整天,他都能带上笑意和我闲谈,说各种闲事、趣事,道听途说。他说我听,每次都能说得滔滔不绝,饶有兴味,似乎攒着一辈子的话就等着一个交心的人一吐为快。
他说得越多,越欢快,殊不知下一回还能如此痛快是何年何月。每每想到这里,喉咙堵塞,无法言语!
比病痛的双腿更可怕的,是无尽的孤独——无人愿意终日陪着这么一个浑身脏乱、略有呆相的人坐一会儿,更何况听那些近乎疯言疯语的话!
我为祖父心痛不已,但也为祖父那毫无际涯近于胡编的话深感无奈。
或许正源于此,他学会用漫长的睡眠来消磨煎熬的时日。无法入睡就细心体察身边的一静一动,然后竟然用令人诧异的语调哼唱起来:时而像梦呓,时而是唱山歌,时而似两人畅聊。
每逢从祖父的窗前路过,路人大都能听见这疯子一样的哼唱。或留下一阵叹息,或嬉笑,或惊恐而过……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度过余下的漫长未知的生命的最好方式——他是用一种独特的语言与自己对话!
我去陪祖父的时候,他竟也是旁若无人地继续自己的哼唱。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我能听懂。
直到后来的一次,我走近那间昏暗低矮屋子,屋子比上一次更为脏乱了不少,阵阵怪味直冲鼻腔。等我再亲近那几近瘦成一把干柴的祖父,他居然说:“这里脏,不要过来!”,要我离开,不要弄脏自己!
那一次,我一转头双眼就噙满了泪水!
终于,在一个平静的下午,祖父在自己平和的哼唱结束了那段让他痛苦不堪的生命。等我回来再见到祖父时,他正安然地躺着,再也不哼唱、不闹腾。他也终于可以到另一个世界去放生哼唱了!
我永远也不能忘记祖父那古奥的哼唱,那是寂寞人对自己的最好慰安,对冰冷的周遭的最响控诉!
白雪青松
一九.一.二十七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