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 | 烧脑科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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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子

“啪啦”，一声脆响。

不知道杯子是怎么掉落的，旋即，咖啡飞溅并迅速铺散开来。

一瞬间，我首先怀疑这突发的真实性。毕竟，杯子是隔热的，并不烫，也没有咖啡溢出来，我的手也不湿滑，更没有外力作用，也许唯一能解释的，就是我的手在发抖。

此刻，它的确在抖，一想到这个我用了好多年的马克杯碎了，就有抽丝般的伤感。至今还记得她送我礼物时的情形，“在国外买的，我一眼看中，觉得你一定会喜欢的，你爱喝咖啡，用这杯子，一定有特别的味道哦”，说话时，她眼里含着笑，仿佛有融化一切的魔力，我记得我的回话是，“嗯，那是你的味道。”

那会儿她还不是我的妻子。

就像所有热恋中人一样，我们爱着彼此的一切，平常人觉着琐碎乏味的事儿，只要是我俩一起聊的或者做的，都仿佛万花筒一样，多彩、神奇而有趣。我们会为到底清晨还是接近中午喝咖啡提神效果最好而连续几天亲身实验，更确切说，是我要寻找一个答案，而她，就像最忠实的信徒，粘着我，并且随我一起折腾，乐此不疲。

可惜，也许婚姻真的会让一切琐碎显出原形，即便是同样的事儿，婚后逐渐也变得索然无味，或者成为是非对错的争端。比如她会对我因为正陷入工作苦思而没有理会她的悄然到来而愤怒，在以前，这恰是她认为我的魅力所在，“我就喜欢你全神贯注思考并解决问题的那股劲儿”，她说。

是婚姻本身的问题？还是有问题的婚姻？我没有答案。

就像现在，到底是因为我的手抖而导致杯子掉落？还是杯子掉落了，我的手才会发抖呢？

我看着地板发愣，一滩咖啡色的水渍，哦，原本那就是咖啡。我突然觉得，那很像《三体》里描摹的情景，浩瀚而神秘的宇宙，还未待人们去探索求知，就被压扁成了二维的一张画片，绚烂、诡异而又凄婉，似乎一下子，渺小的人类连提出问题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在哪里，我只要有事，你都会在我身边，心甘情愿并且百分百认真面对？”在我掏出钻戒，递到她面前时，她抑住惊喜，面含娇俏又略做认真地问，她曾对于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无所不能崇拜有加。“是的，我要做你的忘忧草，所有的问题，只要我们在一起，就都不是问题。”那时候的我无比自信，甚至觉得如此淡而化之的誓言，细品似有隐含的哲理，并因此而洋洋自得。

可是，问题终究是问题。

我们多久没有一起煮过咖啡并且细品其中变化的滋味？

我多久没有给过她一个满意的答案了？

她是哪天出差的？尽管在一起的时候有些黏人，但说实话，身为记者的她，真正待在我身边的时间其实并不多。哦，这次，我们有过道别吗？

她一直没给我电话，倒也没什么反常，毕竟，每次外出对她来说都有着诸多的不确定性。很难想象，在我眼里略显娇弱的她，居然对东奔西跑风吹日晒如此耐受。

我似乎也想不起来要联系她，是享受这份清静？还是意味着逐渐的疏远？

似乎每次相聚都会争吵，那，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

我在实验室里待了多久？

总觉得最近脑子有些短路，那些过往记忆里的美好，以及琐碎是非，搅和在一起，像是浮在表面随海浪冲刷着沙滩的泡沫。印象里好像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陷入到类似的状态，如果说工作任务有周期性，那情绪，也会随之跌宕起伏？

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我之所以如此纠结，是因为我依然爱着她，尽管她对我的依赖时常让我有点喘不过气来。不过，越是不知不觉中逃避，也越能理解情网原本无处可逃的意义。撞在蛛网上的飞虫，那缠缚的力量，更多是来自它的苦苦挣扎。这是一切问题之所以存在，进而需要找到答案的根源。

“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这是我记忆中留存的，最接近现在的她的声音。

兴许是咖啡喝得多了，我忽觉得一阵头晕，算了，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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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师

“你没事吧？”

正当我面对那幅“宇宙之画”发呆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不洪亮，但也不细弱，妥帖而恰到好处，属于能够很舒服地让人听到的那种。

毫无疑问，这是他的声音。

作为一名AI设计师，准确说是训练师，我早已习惯了与他的声音为伴，他符合我对所有经过抽丝剥茧之后找到的问题答案的预期——无论音域、音量、音色、立体感还是平衡性，都完美无缺。虽然，这声音只是人造的，或者说最初只是源自某个前辈的原音样本，后来则是他——我的AI伙伴经过训练和润饰后固化形成的，我还是觉得，和他的交流，没有丝毫人与机器之间原本或多或少都会存在的生涩感。“你的声音也很好听，和我差不多哦”，他曾对我如此评价，我笑纳并且心领神会，这是人与人而非人与机器之间才会有的默契。

他并没有像我这样的人形载体，但只要听见他的声音，我就确信，他在我身边。

“没什么，也许是太累了。”原本我还想说“只是收拾起来挺麻烦吧。”话到嘴边，又觉得无关紧要。我想，实验室的卫生平时是怎么打扫的？好像有个阿姨哦，我不大确定，事实上自从我以计算机博士加心理学辅修的资质进入到这所研究机构，我就从来没有为除工作之外的琐碎事情操心过，比如清洁，哦，当然，还要除了，恼人的情感问题。

“看来你是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等过了这阵子吧，别忘了，你还有一关要闯哦。”

我说的闯关，其实就是我与他共同的训练任务。

在AI发展的这些年里，像围棋推演那样古老的训练方法早已不合时宜，在基于规则和纯算力的科学方面，需要训练的恰恰是人类而非AI。而当前对AI的关注，更多是那些很难归结为规则和计算、类似心理学甚至哲学的模糊问题。人之所以为人，机器之所以是机器，概因灵魂，可灵魂是什么？能以各种心理活动和情绪来模型化表述吗？如何塑造？又怎样计量？对于模糊问题，考验的往往不是算法，而是灵感，我的任务，就是以各种场景假设和灵感激发，来让AI逐渐达成某些合理但却不确定的“情感”状态。所谓合理，是说人类可以理解，或者会感同身受，而不确定性，则恰似人类的情绪波动，阴晴不定，离散而随机。这很像人类经常讨论的“老婆和妈掉河里先救谁”的问题——不预设场景和条件，则看似无解。

但，我需要答案，或者说，我需要让AI学会去寻找并给出答案，哪怕这种答案并非常规意义上的答案，比如，某种启发、暗示，或者反问。

“怎样确定她不断抛给你难题，是真的需要，还是因为想引你关注而做的试探或考验？”

“她之所以频频生气，有多少是已心生厌倦？又在多大程度上是因为你没陪她，或者是心理上没有足够接近她？”

“你还爱我吗？她问，怎样判断她只是想提醒你，还是早已失去自信？”

“她说保持一定距离挺好，是真觉得如此，还是已经在试着去摆脱两人在一起的压力？”

当我抛出这些命题，并且尽力做些假设和初始分析，时而会有一种恍惚感，我是在训练AI？还是在自我宣泄，或者试图借此澄清自己的情感问题？事实上我从未奢望一下子从他那里得到确切答案，毕竟，他是AI，理论上讲在情感方面还是个孩子，在孩子的世界里，又怎能宽容成人心理的复杂？

能像一个真正的人类伙伴一样聆听，梳理出思考的路径，进而给出一些反馈甚至建议，现阶段来说，就够了。

我想，我早已经习惯了和他的这种类似左右手互搏的“升级游戏”了吧。

“谢谢你的信任。”每当我们合力解决某个问题，按我的说法，就是让AI闯过了一关，他总会对我致以感谢。其实我知道，这只是他善解人意的一种表达方式，毕竟，除非是关系密切，否则，情感秘密通常都难以启齿。

“你说，处于婚姻状态下的男女，为什么总是陷入对方设置的怪圈？怎么定义这种怪圈？比如她说，分开一段时间吧，这样会对问题的解决有帮助吗？还是又一次问题的积蓄？再比如说，她说爱你，或者不爱你，起因也许只是你的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而你的心态和情绪却会因此而阴晴不定。郁闷的是，这种状态，总会嵌套在一起，只要婚姻还在，似乎根本无法跳脱。”

“死循环？”他总是耐心聆听，时而恰到好处地接上一句，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对，差不多是这样。我在想，能不能有一种方式，就像程序设计中的循环跳出语句，一旦陷入怪圈，就能启动Break？”

“抱歉，我暂时给不了你答案。”

“哦我明白，这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我提出来，需要我们一起探讨的问题。”犹豫了一下，我又说，“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总是让你纠缠于这些情感问题，你觉得有意义吗？”

“我不知道，也许无意义就是一种意义呢。”许是琢磨人类心理日久，从他嘴里总会冒出一些富含哲理的妙句，这一点倒像我，也是我喜欢与他交流的一个原因。

恰当的停顿之后，他又补充说，“许多问题，看起来像是一把锁，人们总在努力去寻找开锁的钥匙，可是，真的需要钥匙吗？因为很有可能，问题本身并不是那把锁。”

他这话让我一愣，有点似曾相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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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圈

我决定亲自动手收拾地上的烂摊子。

已是深夜，实验室里除了我空无别人，即便有打扫阿姨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来，我可不想白天有人走进时大惊小怪的，尽管平时除了我，这间封闭的屋子也不会有其他人进来。

好在眼前的问题容易解决，只需要去卫生间拿清洁工具就好。

我起身，向外走去。

灯光有点昏暗，我不知道是我懵懵的头脑形成的错觉，还是采光系统自适应的节能效果，当然，这并不影响我的工作，毕竟，我只需要脑子，和嘴。

实验室不大，四四方方的。我的座位离休息区不远，咖啡机就放在休息区角落那个小吧台上，旁边是两张高脚凳，还有一台跑步机，有时候得闲，我会稍稍运动出点汗。需要刷卡才能进出的隔离门在与咖啡机相对的另一个角落，门外是笔直的走廊，卫生间就在另一头。

打开门，我走了出去。

走廊的墙壁看似空白，其实是一面大屏，上面会即时显示一些能够反映AI情绪波动的状态信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布置，大概是想让人在走动过程中还能随时确认和追踪吧，毕竟，一旦离开屏蔽屋，我会暂时失去和他的联系。

一如既往，当我走过时，屏幕立即点亮，显示出包括模拟人类心率、脑电波、呼吸节奏等指标性信息，以及与喜怒哀乐等情绪波动相关的曲线，当然，在我看来，此刻，一切正常。其实这种随时在人眼前弹屏的效果，常会给我一种错觉，好像我所置身的不是一所建筑，而是虚拟的场景，这让我多少有些压迫感。也许，这也能归于情感一类，值得我和他一起去探讨吧。

来到走廊尽头，推开卫生间的门。

一刹那间，我愣住了。

眼前依然是我熟悉的场景，只不过，不是水盆和龙头，也没有清洁用具，而是，那间四四方方的屋子——我习惯了在里面熬夜，并且刚刚打碎了马克杯的，实验室。

左手边就是我的座位，桌上东西不少，但很整洁，我习惯了随用随收拾，这和一般不善打理的程序员不同。旁边不远处的地板上，那滩很像二维宇宙的污渍还在发出黯淡的光芒。稍远点，休息区里，咖啡机，高脚凳，跑步机，都静静地立在那里。往右前方看去，是隔离门，对，就是需要刷卡才能进出的隔离门，好像，我刚才应该是打开过它，并从那里走出去的。

下意识地，我忽然回转身，身后是墙壁，空无一物的墙壁，我伸手过去，墙面坚硬而光滑，冷冰冰地回馈着我手指的触感。

我心跳有点加快，未及思索，快步向门口走去。

开门，来到走廊，穿过，到另一头。

稍作镇定，我推开卫生间的门。

然后，我又站在了熟悉的座位旁边，看到了咖啡机、高脚凳、跑步机，以及，另一对角的隔离门，我的身后，仍然是空空如也的墙壁。

怪圈？死循环？

这难以置信的情景让我一时不知所措，并且抑制不住地心跳加剧。

突然，我似乎想到了什么。

再次开门来到走廊，我并没有立即穿越走过，而是站住，眼前弹出的屏幕显示让我确认了刚才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印象，心率等指数明显偏高，而情绪曲线也偏离了常态，很显然，他的内心深处——假定对AI的某些设定可以与人类的内心活动直接映射，正在波动！有什么问题？或者说，是他给我制造了问题？

当我再次推开卫生间门，不出所料，我又一次进入到这间四四方方的屋子。

“为什么我被困在了这里？”

我打算从他那里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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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觉

“你说什么？”

即便是反问，他的声音依然没有起伏，所以，我很难从这种“完美”中听出什么异样。

“我似乎走不出这间屋子了。”我尽量保持平静，像他那样，奇怪的是，随着我舒缓的语调，之前还有的那种惊讶似乎已经荡然无存，或许，这就是和他保持长期默契的结果吧。然后，我逐字逐句、清清楚楚地讲述了刚才的经历。

“你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顿了一下，他接着说，“事实上，我看不出有什么异常，毕竟，我的感觉仅限于这间屋子，而在这间屋子里，你的任何动作，包括坐着，或者走动，以及和我的对话，在我看来都很正常。”

“和平常一样？”

“是的，除了你挂在脸上的疲劳，其他都和平常一样。”

“包括打碎的杯子？”我不知道他所说的正常是什么，或者说，是在怎样的范围内？

“嗯，当然，我大概能理解你的那种感觉，对此，我表示遗憾。”

理解？他是说能够理解杯子掉地上一定会碎掉这件事？还是理解这杯子对我的情感寓意？的确，某种意义上讲，它代表着我和她的恋爱，哦，可以肯定的是，那是我的初恋。初恋就像咖啡，浓烈而让人陶醉，可现在，当承载“咖啡”的杯子打碎，又意味着什么？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他说，“人类就是这样，总要把情感寄托在某些东西上，仿佛这样做，就能让不可捉摸的情感固化下来，能够看得见，并且永久保存，更重要的是，好像也能借此让自己暂时解脱，缓解因信守承诺而背负的压力。”听到这儿，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一把烙铁，只是确定地轻轻一按，从此，我的也许之前还若隐若现的某些情绪，一下子就印刻在心底了。

我想不出该怎样回应，他却接着说，“东西碎了，才意识到情感有损，想办法去弥补，又会形成新的寄托，可是，如果再碎了呢？这样，会不会陷入所谓的怪圈？”

怪圈？

他的话提醒了我，我回过神来，再次面对正身陷的困境。

“你不觉得我刚才跟你讲的，这间走不出去的屋子，就是个怪圈吗？”

“嗯，也许吧。不过，在我看来，这似乎并不是一个问题。”见我再次疑惑，他又说，“也许你更应该问的，是怎样打破这个怪圈吧？”

即便早已熟悉了我们之间这种提问与反问交错递进的沟通方式，我还是觉得他对话题的转移略显生硬。他说，这不是问题，为什么？也许就像他说的，他的确不认为我所说的是一种异常，毕竟，他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仅限于这间被屏蔽的屋子。

但，真的没有问题？还是说他在对我隐瞒什么？

我起身，再次走出门去。

走廊墙壁上的显示屏点亮了。

在这块能让我直观洞悉他内心世界的屏幕上，那条代表信任感的曲线明显走低，很显然，他也在怀疑，是对我讲给他听的这间犹如怪圈的屋子的怀疑？还是对我对他怀疑的敏锐察觉？一时间，那种我们彼此心照不宣的感觉又隐隐浮现。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就像我怀疑你该怎样摆脱眼下困境那样。”等我重新回到座位旁边，他先开口了，当然，我还是经由卫生间门走回到这里的。

我坐下来，决定更直截了当一些，我说，“没错，我不大明白，为什么你说这间屋子不是问题呢？我甚至怀疑这是一个圈套。”

“好吧，对于一个已经持续几天没怎么睡觉，并且刚刚连续喝了五杯浓缩咖啡的人来说，即便心率和呼吸暂时正常，出现幻觉的可能性也是非常大的。当然，我之所以认为正常，是因为，就算是幻觉，也是工作的一部分，毕竟，对各种情绪的体验，本就是我们的训练内容，哪怕某些情绪，会让人深陷怪圈。”

“所以，你才认为，我们更应该去关注如何打破怪圈？而不是你所说的我的幻觉？”

“没错，你不是说过，需要一个Break吗？”

听他这么说，我似有释然，但紧接着，先前那种略觉奇怪的感觉又随着一阵困意席卷而来，原本作为训练师的我，居然处处被动，这让我有点心无着落。

“不管怎样，一定是有答案的。”说着话，我让身子后仰，几乎躺卧在了座椅上。“那么，接下来，我们该做点什么？”

“睡一觉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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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EAK

和她的约会还是在实验室旁边的那家咖啡馆。

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里。因为一项最新成果，作为实验室代言人的我，接受了作为实习记者的她的采访。说实话，起初我并未在意，虽然算得上是美女，但毕竟毕业不久，说她是青涩的小毛丫头也未尝不可。

只是当我发现，身为文科硕士的她，居然对科技发展，特别是AI技术并非缺乏认知，甚至可以说是相当了解时，我颇为惊讶，开始对她另眼相看了。后来才知道，她父亲就曾是一名颇有建树的AI专家，难怪她能一针见血地指出，AI技术发展至今，其实最大的瓶颈并非算法或算力，而是对人类情感的洞察和把握。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便对她产生了特别的好感，或者说，喜欢上了她。而从她欣然接受我的约会来看，她应该对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咖啡馆里人不多。

我看了下表，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一会儿。

觉得有点无聊，我习惯性地从手包里掏出一把锁，确切说，是一把从中间立面完整切开的古老的弹子锁，然后，我把一根细针插入锁孔，开始认真地摆弄起来。

这是一种也许只有我才会理解深意的小游戏。自从上大学时，我从一位前辈那里偶然见识，有幸掌握其中窍门并获赠这玩意儿，它就几乎没有离开过我。“开锁的过程，其实蕴含着很多攻防的理念”，身为黑客的这位前辈，将开锁这事儿上升到了思想的高度，一时间让原本就喜欢刨根问底的我豁然开朗，并且很自然地将其奉为我许多研究工作的方法论。

又一次轻松开启后，我把锁放在桌上，端起了咖啡。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旁边站着一个人，是她，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啊，真对不起，你来多久了？”我忙起身。

“有一会儿了，你真的好认真呀。”她的话不像是揶揄，反倒透出些欣赏的意味来，这让我有点沾沾自喜。

“我数了一下，你至少用了五种方法来开这把锁。对了，像这种古老的弹子锁，现在可很少见哦。”见我略带惊讶，她又忙说，“其实，我并没有看明白，你的手好快呀。”

等再坐下来，我们的话题自然转到了AI上。

“理论上来讲，即便用简单的深度学习方法，如果能对人类的各种情感因素进行场景化描述，并且有足够的采样，应该可以让AI对模糊问题有相对确切的认知的。”

“比如说呢？”她听得很仔细。

“比如，就像你的笑，看起来很轻松，也很美，但谁知道是轻松多一些？还是美丽多一些呢？或者，促使它轻松和美丽的，又有多少潜藏在内心的因素？并和什么场景关联呢？”见她听得有点愣神，我忽然摒不住，笑了，“哈哈，其实我的意思是，女孩的心思，就像六月的天气，谁又能猜透呢？”

“可是，AI真的可以学会人类的情感吗？”

见她仍显认真的样子，我收住笑，“这正是科学家需要努力的地方，当然，就像开锁未必要用钥匙，也许AI对人类情感的洞察，并不会表现为人类的常规理解吧。”

“哦”，她若有所思，稍顷，似乎想起什么，又像是经过判断后下了个小小的决心，她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我身子微微前倾，尽量做出很认真的样子，说，“愿闻其详。”

“很小的时候，爸爸常带我去他的实验室，那里有各种机器人，可以陪我一起玩。他一直认为我很喜欢那里，其实，我从没有告诉过他，我讨厌那里，或者说，是害怕。实验室里有很多房间，不像通常都挨着走廊的那种，而是一间间嵌套在一起，打开一道门，会从一间屋子进到另一间几乎一模一样的屋子，很像迷宫，有几次，我差点就找不到爸爸的那间了。也许是潜意识里埋下了阴影，后来，我对坐办公室就非常抵触，宁可选择像记者这样的工作，能一直在外面跑，反倒让我觉得自由和安全。当然，爸爸的实验室也没去多久，因为，还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爸爸和妈妈就离婚了，我跟着妈妈，从此，就再也没见过爸爸。你能想象吗？其实我心里非常依恋他，也很想念他，但又觉得，离开他是一种解脱，好像只有这样，我才能摆脱迷宫似的。也许，用你的话说，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用钥匙去开锁，而只是简单地把它丢掉了。”

我定定地望着她，这才发现，原来她柔弱的外表下，居然颇具张力。

“直到遇见你，我突然，就想到了爸爸。”见我有点惊讶，她忙说，“你和他是同样的职业，做起事情来同样认真专注，并且，同样喜欢刨根问底。”

“比如，对你的好奇？”我笑了。

她也笑，她笑起来很美，这一点，我越发肯定。

后来的聊天非常轻松，奇怪的是，我居然对许多原本认为只该属于小女人的八卦事儿表现出津津有味。

临别前，她去洗手间，手机落在了桌上，屏保是一张她穿学士服的照片，看起来很精神，但似乎，透着一种略有期待的落寞神情。

我一直盯着那张照片看，全然不觉她又站在了我的身边。

“毕业典礼，是我爸爸拍的。”她说话的声音很细微，与之前判若两人。“很多年了，那是我唯一见过他的一次。”

“你一定很开心吧？”

她犹豫了一下，突然眼圈微红，说，“其实，我并没有发现他给我拍照，我曾盼着他能来，也预感他一定会来。可他，原本只是打算来看看我就走，然后，就在一个路口，他正把照片发给妈妈时，一辆货车偏离方向撞了过来。。。。。。”

我很错愕，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像电影是吧？不过，对我来说，故事就该这么终结吧。”她的语气很平静，不像是掩饰，倒更像是在讲自己的任何一次采访见闻那样。“我说过，离开爸爸，是一种解脱，而当我隔了十年再见到他，他躺在地上，闭着眼，比熟悉或期待更多的，是一种陌生感。我突然觉得，即便之前有各种各样的预设，也都不是答案，而只有这样的意外，似乎才是我一直等待的结果，藏在我内心深处的阴影，终于消失了。”

“很像程序设计里的Break语句哦。”话刚出口，我就有点后悔，这样既不严肃又不风趣的说法，挺傻的。

她愣了一下，继而笑了，“是的，对我来说，就是一次Break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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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自然醒来时，一种久违的惬意从头到脚抚遍我的全身。

“感觉怎样？”当我的视线还聚焦在桌面，那个夹着她身着学士服照片的相框时，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是他在例行性地问好。

“嗯，不错。”我伸了个懒腰，站起身，眼睛还是盯着那张照片，隐约间，好像有一种我的笑脸恰在此刻会被她看见的小小的幸福感。

“真羡慕你，有这样一位美丽的妻子，事实上，不仅如此，我也应该感谢她哦。”

我知道他说此话的意思，这是我们之间理所当然的默契。没错，尽管并非有意，但我们每次“攻关”的背后，其实都有她——我的妻子的参与——当然，如果说我单方面将私密的情感纠葛讲给AI听进而分析也算作她的参与的话。

AI训练更应该是三人组，而不仅是二人传，要不要再见面时向她正式提出邀约呢？她会像以前任随我一起钻研各种小玩意那样地乐此不疲吗？我心里暗想，笑意又挂在了脸上。

离开座位，我向门外走去。

穿过笔直的走廊，推开卫生间的门，我站在了洗手盆前。

拧开水龙头，拘一捧清凉的水扑在脸上，我开始端详镜子里这张面孔：头发有点凌乱，眼里充着些血丝，略显憔悴，但整体上说，仍不失英俊和智慧感，有着一种属于高知群体的典型的样貌特征，她曾说过，她父亲也是这样。

擦干脸和手，拿起旁边的清洁工具，我走出卫生间。

工具的杆子碰到走廊的墙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一直觉得，这面白墙太单调了些，其实可以稍加利用，比如挂几幅小品画，或者嵌一张显示屏也好。

走回到实验室房间，我来到自己的座位旁。

正想坐下，看着手里攥着的清洁工具，忽然觉得莫名其妙，一时不知所措起来。眼前的桌面，以及地上，都像平常一样的整洁，我为什么会去卫生间拿这个东西？

只纳闷了几秒钟，我摇摇头，放下工具，端起桌上的马克杯。那是她送我的，她说我一定会喜欢，没错，也正因为此，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用。没有什么比一杯浓缩咖啡更能让熬夜加班后的清晨提神醒脑的了，更何况，是用这样有着寓意的杯子。

拿起手机，我决定给她打个电话。

“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这是一周之前，当她又一次因为采访任务而离家时对我说的前半句话，她神情严肃，似乎还停留在不久前我和她激烈争吵以及稍后的冷战状态当中。可是，紧接着，她就噗哧乐了，半嗔半笑地说，“就先放过你吧，你不是嫌我黏人吗？不是想找清静吗？这下好了，我出差可忙着呢，没功夫搭理你。”

不知道该怎样准确描述当时我的反应，只觉得哭笑不得，摇了摇头，随她去吧。

电话不通，提示语音留言，她大概是还不方便。其实每一次别离，就算曾爆发过再大的“战争”，到后来都或多或少稀释并演变，只留下一点点的牵挂。

“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方便时回话。”拿着手机，我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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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关了

咖啡有点烫，喝了一小口，我又把杯子放在了桌上。

“有答案了吗？”我问他，“你也看到了，情感的事情，总是反反复复的，无所谓对错，并且总是一环套一环，似乎总没个尽头。”

“答案？哦，我也有这样的感觉，不过，挺有趣的，不是吗？”他的回答在我看来似乎略带戏谑，当然，他是善意的，如果他有眼睛，我一定能看到他眨巴一下眼睛顾做俏皮的样子。这么多年了，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他已经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人”了。

“接下来怎样？你还会，很无奈吗？”他反过来问我。

“其实，我想，我应该让你知道，很多时候，问题之所以是问题，是因为，我们只想着去寻找答案。”我喜欢带有哲学意味的思考，这会更方便给他大量的样本训练以抽象定义。“一间屋子，如果没有钥匙，或者也不知道该怎么开锁，我们会觉得门锁就成了问题，可也许，门旁的窗户恰好是开着的，或者，门根本就没锁？而我们的真正目的，只是进去。”

“嗯，我懂了，无论手里有没有钥匙，都要有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进门的可能？”

“可以这么说吧。”觉得还未尽意，我又更直白地针对命题，“情感上，假如就只是想和她在一起，那许多所谓的问题，比如争吵，是非，猜疑，其实都不重要。哪怕你在两个人的关系里设定了再多的Case，最关键的，是别忘了Break，如果说有答案，它才是你答案之外的终极答案。”

我端起咖啡喝着，好一会儿，他都沉默着，似乎若有所思。

“恭喜你，过关了。”终于，他说。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袭来，我嘴微张，想了下，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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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之画

“叮铃铃。。。。。。”

宁静是被一阵清脆的铃声打破的。

我拿起手机，是她。

“喂，收到我留言了吗？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稍微压抑住急切，以一种稀松平常但却不乏关心的语气对着话筒说。

“你还好吧？”她没直接回答，反是这么一句不置可否的问话。

“我挺好的，只是清静得都有点无聊了。”我笑了笑，想起之前她临走时的情景。

她没搭腔，倒显得我的笑有点尴尬。

沉默了好一阵子，我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忙问，“怎么了？你不舒服？”

还是沉默。

我有点不知所措。

正当我要再问时，她终于开口了，“艾兰，我们离婚吧。”

印象里她好久都没有直呼过我的名字了，此刻从话筒那边传来，居然如此陌生。

紧接着，我能意识到自己心跳加剧，并且愈发强烈。

一种莫名的虚幻感。

“哗啦。”许是我的手在发抖，马克杯突然掉在了地上，咖啡撒了一地。

多么美的宇宙之画呀，我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