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溪是爱着王哲的。她被他迷惑。这是天命……
"何小溪,何小溪……"
"何小溪,这里有份档案,快起来处理。"
"上班还睡觉,要不是看你的高学历,早卸了你。"
"唉唉,记得咖啡,老样子,别老是死人脸的……"
趴在案桌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眼焦逐渐凝聚,单调的工作间,苛刻的上司,乏味的都市生活……原来,都是梦。
梦里,古老、潮湿、黑暗,永无尽头的狭小街巷之内,小小的自己趴在土屋的窗棂上,悄无声息,只为等待自己的月亮。
只有何小溪自己知道,她的月亮很小,胖胖的脸,灿烂的笑,傻傻的样子,但这是她一生的记忆中永远留刻的印痕。
有人说,有其因必有其果,曾经的情感无限泛滥的结果是给今天带来或多或少心跳的回忆。所有人也不例外。
何小溪又做梦了,又梦见了那个影子,那个她的月亮……
正十点钟,整个公司又例常的加班到深夜。何小溪锤着酸软的肩,慢慢走出大楼。
门外,一片璀璨。
他爱她,是天命一阵铃声传来,何小溪回了回神,拿起手机。
"喂……"
"是何小溪吗?我是你老同学江风,不会去了大城市就忘了我吧。"
何小溪愣了愣,这远方的电话,像烈风中被一瞬吹低的赤丽时间,让她回想起南方故乡的午夜。
"何小溪,是你吗?是不是搞错了…"
手机的那方传来呢喃,何小溪忍住眼中的酸涩。
"...是我,江风,怎么会想到给我这失踪人口打电话。"
那方传来低笑。
"呵呵,老班要举行同学聚会,失踪人口,来不来呀,想当年,老班可是对你恨铁不成钢,如今你倒成了一条黑马,可是让他眼睛都掉下来了..."
同学聚会,这个词眼萦绕在眼前,手机的絮絮叨叨不停,模糊了她的感官。
不久,手机那端的声音停了。
何小溪整理着凌乱的思绪。
"怎么停了..."
"唉,你都不说,要我演独角戏呀,虽然我是话唠小王子,但也不能这样吧..."
"对了,同学会,你来不来。"
何小溪顿了顿,回去,就能见到他的月亮吧……
"来,当然来,让我看看万年话唠变成什么样子。"
"嗯,那我挂了吖,我现在才反应我这是跨省电话,唉,这个月电话费又泡汤了……"
那方无尽的抱怨声,令她在麻木的城市感受如缕情思。
虽然说要挂了,但还是源源不断他的声音传来。变得温柔了,他的公鸭嗓的声音。
何小溪轻笑。
那方的电话终于停了。
"我快到家了,为了我家的小王子,我就先挂了。"
那方传来一阵静默。许久之后,低低的嗯声传来。
何小溪挂了电话,抬眼,是微弱的小夜灯与城里的月色交织。
何小溪一直认为,城里的月亮,只能把破碎的梦照亮。
许多年了,许多的心里话,已在月亮里一冷再冷,已无法在渐渐枯黄的纸上倾泄。城里的月光,只能把褪色的墨迹带向远方。
却看那头,当初跟随在何小溪后的小跟班,早已不是当初青涩懵懂的少年。他把手中褪色的东西放下,红红的……
江风打开门,一轮皎月,一座高高的冷清石桥,银丝微恙的河面——这是一幅苏州常见的水印木刻。夜晚的风轻轻吹过,含满青草和她的气息...
何小溪失眠了,为着她的月亮。
第二天微亮,何小溪就拨打了上司的电话,也许是喑哑的音调和哀怨的情绪感染到她苛刻的上司,那个吸血鬼竟然慷慨的开出了三天假。
车票已朽去一角,就像是作为一只遣返的包裹。汽笛马上就要鸣响,她的脸对着黎明最后的那点苍蓝。
何小溪到站时,已是深夜。
走在石桥上,石板磨得光亮亮的,能照得见人影。远方,故乡的月亮,镶嵌在小河上,一半在水上,一半在水下。
那幢青瓦粉墙的土屋映入眼帘,何小溪推开了门,传来吱吱嘎嘎的响声。土屋,斑驳,沧桑。
屋内,巨大的竹匾,依旧占据堂屋坑洼的整幅白石灰墙壁,粗糙的白木桌子,盛满了雪样的但板结了的米粉。岁月悄悄溜走,但似乎一切都在停滞……
父母早已睡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何小溪轻轻放下行李,拖着疲倦的身体,躺在泛着清香的木床上。
何小溪睡着了,在她的梦境里,重新有了阳光的温暖和植物的香气……
他爱她,是天命1998年,河埠石阶被晒得发烫的午后。穿着碎花衫衣、袖子卷得高高的供销社女店员百无聊赖地趴在木头柜台上午睡。她总是被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到来吵醒。
在清贫的年代里,何小溪是孩子王,总是带领着小哥们(江风也是其中之一)去工厂车间的垃圾堆里拾捡废铁,然后到供销社(孩童时,觉得什么都有的地方)换钱——这是童年最早也是最经常的经济行为。
对于供销社,何小溪是复杂的。不是因为几毛钱甜腻腻的赤豆冰棒,而是因为那个穿着白衫的清秀少年——王哲。他与她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是何小溪就像魔怔了,被他迷惑,将他置于心地最安全最温柔的一角,日夜吟诵。在每一个夜晚,将他的名字涂满一张又一张白纸,然后小心收藏……
王哲,是她的月亮,从小到大都是。一想到他,心仿佛成为一盘散沙,却无力收拾。
又到了工厂车间出垃圾的时候,何小溪总是最积极的一个。孩童时的何小溪,高的出挑,力气也大,凌乱的短发,调皮爱闹,总是被认作男孩。在捡废品时,面对几个大男孩的强抢和拔拳相见,总是不落下风。
总是很奇怪的是,少年的江风,瘦瘦的小小的,总是最先挡在何小溪的前面。那些少年总是打不赢何小溪,便泄愤在了江风的身上。为此,小小的江风的脸总是青青紫紫的。
只有江风自己知道,他是心甘情愿的。他喜欢何小溪,就如何小溪喜欢王哲一样。他不能成为她的月亮,只希望成为她生命中那盏微弱的小夜灯...他喜欢何小溪轻轻抚摸他的脸,为他擦药,那时,他感到他所知道的春天正被淡淡青草味的少女一针一针织向天边。
何小溪从小就不喜欢学习。学堂,可怕的印象就呈现在她少年的脑海里。十几棵密集的树木中衬托出一排低矮的白色房子,阳光稀落地落进来,一个很久的黑漆斑驳的大木门,琅琅的读书声不时传来。但她知道,王哲喜欢这里,所以她也会学着喜欢这里。
下课的铃声响起,老师吱吱嘎嘎的粉笔终于停下,唤醒了何小溪的昏昏欲睡。
"唉,王大神,你听说了吗,我们高三要分班了。"
"嗯..."清秀的少年笑着,阳光斜射,微闪,仿佛是一种灵动的感染剂。
"偷偷问一句,王大神,你以后要去哪?"
"上海复旦。"少年独有温暖的嗓音像是暖色调的弦音,静静流淌在何小溪的心中。
放学后,何小溪和江风伴着夕阳回家,错落的影子相依。
"哎,江风,你知道上海复旦是什么吗?"
"呵呵,好像是一所挺有名的大学,嗯,我听大人们说,上海就是大千世界,你要什么都有,而且东西是我们供销社的百倍万倍多……"江风的鼻头微红,变声期的声音就像是卡碟的磁带,连绵不绝……
何小溪回到家后,少年温柔的嗓音一直不散。她早早回到房间,静坐如禅,等待的夜幕。
夜沉了,浓似海,灯光一颗颗没进海里。月光斜斜照进来,土屋明明灭灭。
一如既往沉缓的脚步声,她的月亮到了。挺拔的少年,在月色中更显高洁。他,似乎更加不可靠近了。
何小溪紧紧攥着他的名字,她在这个季节的全部秘密……也许,复旦是她的机会。
所有人都说,何小溪变了,学习似乎成了她一天最重要的事。也许,谁也不知,喜欢的力量如此巨大……
何小溪不笨,她慢慢地靠近老师,停留学堂,耗尽所有,只为触碰他——她的月亮。
奇迹真的出现了。最后一次模考时,她从年级的倒数竟然爬到年级前二十。那次,也是她的十八岁生日。
王哲,她的月亮。在那天夜晚,月光仿佛在他的身上踱了一层银辉。他拿着精致的天鹅瓶,盛放着星辰般的液体。
"生日快乐。"轻轻的一句,潜入骨髓,点着了血,点着了一场无声的哭泣……似乎,就让时光这么永恒吧!何小溪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
月光下,清俊的少年手足无措的帮着少女擦干泪水,低身安慰,在这美好的夏季石桥之夜。
远处,黑暗狭窄的一方,点点火光。劣质烟的辛辣味蛮横掠进口腔,瘦小的身躯定定的看着,苦涩的笑容在嘴角绽放。
在那一刻起,他的心,已沦为无声的碎片。
没有人吊唁……
他爱她,是天命熟悉的闹钟惊醒了她的梦境,幽幽的清香吸引了她,窗棂里伸出的几支月桂,涤滤掉昨夜瘦小少年的纤弱的悸动。
何小溪挽过齐肩的长发,黑色,带有光泽的。艳丽的眉眼,鲜嫩的嘴唇,绽放着玫瑰的无可替代的风雅。
何小溪的出现,让整个聚会的人们都移不开眼。明眸善徕,裙裾飘飘,那份热烈,那份酣畅,是要舞低杨柳楼心月的,是要歌尽桃花扇底风的……
一位白色衬衫的男人经过,对着她点头微笑。她的月亮,变得陌生了,褪去少年的雅致,增了少许男人的英气。连暖暖的微笑也多了份疏离。
亮闪闪的戒指佩戴在无名指上,刺伤了何小溪的眼睛。
少年时的影子渐渐消逝。何小溪迷茫了,她把自己栽在异地,陌生的土壤里,而她的月亮却从她的身边过去了,伴下的是窗下密不透风的九尺之地,只有小夜灯的陪伴。
"何小溪,是你吗?"低哑的声音难掩惊奇。
何小溪点了点头,垂下眼帘,用平静的表情掩饰内心的狂乱忧伤。
"真想不到,当年的孩子王变成了如今的大美女。"
"对了,你和江风还好吗?"
"想当年,那个硬小子,非得求着要我给你补习,我不同意,那小子竟然给我跪下..."
"哎,还有那小子不仅硬又别扭,好不容易攒钱买了个荧光瓶,还硬是要我去送,让我得了个人情..."
"去上大学的时候,那小子提着小夜灯在火车站坐了一夜..."
"看我,提那傻小子干什么。"
"小溪,我很想你,这是我宾馆的房卡,我等你……"
"哎,小溪,你要去哪里..."
何小溪跑了出去,梦里的影子逐渐清晰,那是江风,那个笑容腼腆的黑瘦少年。他的存在,在不经意间已融入骨血,而何小溪却不自知……
她很想他,想念那些在山里摸爬滚打砍柴寻鸟蛋摘野果的日子,想念那些为着几毛钱争斗的日子,想念那些在小桥夜上吼一段小调或干脆喊一嗓子的日子。
为了她的月亮,她丢掉了她自己……
突然,何小溪跌进了一个暖暖的怀抱。抬眼,高高的男人,弯弯的眉眼,是他,江风。
在追求幸福和等待月亮的旅途中,何小溪的心已经疲倦。她扯出一个微笑。
"江风,带我回家。"
身边的男人顿了顿,摸了摸何小溪的头,把她牢牢得背在自己的肩上。起身,他笑着。
"回家,小溪,走喽……"
靠在微汗的脊背上,一种安心从身体里升起。
夜色降临,何小溪静静得看着男人坚毅的侧脸,从来不知,夜晚也可以如此温馨…
"哎,你喜不喜欢我…"
男人的笑语终于停下,四周一片死寂。古老而坚固的石桥下的木桨的吱呀声传来,清风吹过,两人的发丝交缠。
"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你。"
"何小溪,我像发了疯的喜欢你…"
许久,男人沙哑的声音传来,何小溪哭了,他纯粹到纤尘不染的感情,让多年盘却在心头的酸楚在这个时候热热地上升,开始绽放出新的绿芽。
原来,幸福就是那么一点点,我们其实并不需要很多。在何小溪的小夜灯里,她终于找到了她所需要的温暖…
江风是爱着何小溪的。他被她迷惑,这也是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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