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

作者: 路人_贾 | 来源:发表于2019-06-13 14:17 被阅读12次

    村子里的庙宇,大多供奉着各路财神,每每祭拜的时候,整村人都跪倒在那里。他们嘴上念念有词,双手紧紧扣实,上下眼皮用力夹在一起生出许多褶来,生怕一个大不敬触怒了神灵。朝拜的时候不是任何人都能与的,那些奉为一家之主的男人,胡须花白的老者,颇有积蓄的权贵是可以跪拜的。

    年轻的女人结伴走进厨房准备祭拜后的口粮,老些的女人吧嗒着烟袋围坐在一起数着阴晴,孩子们则赤裸着半身堆集在庙宇的门口扒着缝隙往里偷瞄,管事的头往这一歪,孩子们忽的就散开。管事的翘着胡子跛着脚追出来,一面叫骂一面冲着厨房喊着谁谁家媳妇看好你家娃儿,这时,就会有个妇女小跑着出来,手在围裙上抹着应和着去打骂走远的孩子。

    当然,也有些事情是管事的管不了的。祭奠的仪式繁多,天还不亮村里人就开始起来打点,却总有人进晌午才踏进庙门。他是有资格跪拜的,但他从来都只是大喇喇的找根柱子,或坐或靠,有时鼾声不断,有时听着长者的祷词嗤嗤的发笑,听得出来,他憋的很是辛苦。长者瞄见他没有醉酒闹事,没有胡言乱语,也就若无其事的把半睁的眼合上了。祭祀完的宴席上,长者还在说着祝词,他却早早的挽起袖子,抓起烧鸡,几杯烈酒下肚,掸掸屁股上的灰,摇晃着走远,同桌的人长吁一口,才敢拿起筷子一边小声地议论着什么,一边嚼着剩下的鸡肋。

    村子里总会有那么个不合时宜的人,违背着村子里一切的规则,他摒弃了村里人终日辛劳得来的弯腰与驼背,异常直挺魁梧的走在街上。他大多时候赤着膊,胸毛在盘结在前面在太阳下沁出豆大的汗珠,头发他是不会轻易打理的,天晴时就随着风跳动,下雨时就顺着水滴落下。是的,他就是村子里那唯一的“恶人”。

    他有着所有恶人该有的一切特征,做着所有恶人都做的一切行当。他面目狰狞,口角斜吊,倒不是天生得来。每每脸上有留疤的机会他是不会放过的,把血痂一次次揭掉,让疤痕更加鲜活,看人时是不能正眼瞧的,万不可让人有与他平视的机会的,日子久了,别人已习惯在他的睥睨下度日。

    他是不屑身上带些钱财的,也就少了许多付账这一说法。果园的李子熟了,他翻过栅栏就去摘上几颗,倘若园主未发现还好,若是发现了,总少不了再赔上一个竹筐,搭进几斤李子。园主也曾和他理论过的,他立着眉毛斜着眼睛一把将园主推开“吃你几个李子怎地,李子树长在村里,你拿栅栏圈起来就成你的了是什么道理”然后照旧将李子塞满裤兜。出了李园,他拿出颗李子整个塞进嘴里,走几步再把胡向前吐出,若打中了前面的胡杨树,就摸着胡子再乐上一阵。

    他的气力很是充足。百十斤的谷包他夹起两个依旧走得飞快,他嘲笑瘦弱干瘪的邻家男人只会在女人身上使力气却连担水都提不起,邻家男人涨红着脸与他撕扯一番却又添了几个巴掌,只好弯下腰小声的咒骂偷偷斜着眼冷冷看上他一阵。他浑然不觉地哈哈大笑,在他的眼里,用拳头解决事情远比劳什子讲道理动脑子来的简单,所以,他的拳头总是挥个不停。

    他从不介意被夸赞上几句,哪怕出卖点力气。若有人家让他帮着卖粮,他一个人扛着袋子走来走去,把其他帮忙的人都比了下去。然后盘腿往炕上一坐,也不顾自己脚上的味道,擦着汗,嘲笑那些其他的壮年,还不忘告诉东家,干了半晌的活计,吃你几杯酒总不会穷酸的舍不得吧。东家一边弯腰陪笑,一边夸赞他的气力,惹得他哈哈大笑,丝毫看不见自己早已大汗淋漓,其他人却裹着身子有些凉意。

    他酒量很是雄壮。往往几斤酒下肚还是可以摇晃着在街上踱步,一边叫嚷,一边扫荡马路上的不平。倘若有些不开眼的,他一通拳脚也打的对面自讨无趣,因此得了不少背地里的叫骂。每每看到他摇晃着走在街上,那些放任自家狗儿在街上撒尿的,与邻家老太争论你家枣树的落叶脏了我院子的,将自家谷米晒在道路中央的主都慌里慌张的钻进了石头砌的矮房。

    他是喜欢管事情的。每每村里起了争执,他总少不了去凑上个热闹,倘若吵的不可开交,他就插上几句,听的劝的他眉开眼笑,听不上劝的,他吼上几句也就消停了,毕竟拳头在这穷乡僻壤也算个硬道理,他洋洋得意的炫耀着自己在村子里的支配权然后走开。争吵的人却又开始了理论,只不过,心照不宣的放低了声音,眼睛不住的瞄着他走远的方向。

    恶人终究又作恶了,据说还被带到了镇里的警局,关了几日才被放出来,然后他收拾了下家里的行李,门上挂了一把大大的锁就走了。

    据说他被抓的那天很不巧,镇里的警察下来办案,看到他打了村子里有名的老实人和老实人的娘亲就把他带走了。他被关了几日,回来之后低着头就走了。要知道,若不是有别的事情,镇里的警察万万不会来这穷乡僻壤的。

    被警察带走可是个稀罕事,要知道警局到村子里开车都要走上半天,警察也不会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来到这里,村子里的长者和村长自会料理村子里的一切。

    那天中午,张家媳妇一边乐呵的看着警车走远一边把谷米搬到路中晾晒,还不忘嘟囔着好几天没地方晾晒都快发霉了;李家媳妇嚼着从隔壁老太树上打下的脆枣站在路中央,还不忘递给村长几颗;王家媳妇把爱在路上拉屎撒尿的狗子放开在大街上使劲撒着欢。

    “我就说过恶有恶报嘛,他迟早遭报应的。”

    “就是,那个谁是咱村出了名的老实人他都打!活该。”

    “那个谁他娘都那么大岁数了他还动手。”

    “可不是嘛,老太太天天也不出屋,都不知道她现在都瘦的皮包骨头了。”

    “你说他是不是半辈子没吃肉了,据说抢了老太太的肉回去喝酒,要不是那个谁今天碰见,咱都不知道呢”

    “哎,要不是警察正好来这,碰见又能咋样,又不敢吱声。”

    “是呀,是呀,那个谁他娘估计都吓坏了,看看他儿子再看看他,半天才敢吱声。他也是,平时看着凶神恶煞的,今天看老太太时还哭了,看把老太太吓的,也直掉眼泪”

    “对了村长,以后村里没人敢不听你话了,你可得让俺隔壁那老不死的过来给俺扫院子啊,她那些枣树叶儿全掉俺院子里了”

    村长把剩下一颗枣塞嘴里,直了直腰,“嗯”了一声就走了。

    几天后的夜里,也是他回家挂锁又走了的那天夜里。半裸的孩子去李园摘李子被园主抽的满身淤青,蹲在路边的柴草里,远远看见街上走的人长的凶神恶煞,像是他却又不像,毕竟腰板不那么挺直。走近些看出是他,孩子刚想上去让他在帮着再去摘几个李子解馋,却见他迎面走来了村里的老实人。老实人手里提着一个饭盒,看样子是要给他老娘去送饭。

    两人擦肩的时候都站了站,老实人把腰杆挺了挺,他看了一眼,闪开身子侧过去走了。看他走远后,老实人提着饭盒哼着调继续往前走。

    “娘,今年收成不好,我跟媳妇商量着,以后饭一天给你送一回,你牙口不好,还是照旧只给你送白饭吧。”孩子趴在门缝里被屋里的煤油灯熏的眼睛有点疼,心里想着煤油灯确实不如家里的电灯来的亮堂。不过管他呢,反正村子里再也没有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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