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日持久的建筑浪潮让子虚原充满着生机,所有人都热衷于劳动,唯有张布衣沦陷在自己的天地里,管理会的组建以及初步法令颁发后,他将自己关进族长的帐篷里,长久不出门。当刘公良掀开帐篷时俨然发现这位一年前还生机勃勃的探险者现今却像一个囚徒。看着这位挚友的到来,张布衣眼中却恍惚闪烁着不相识的神色,但过了一会儿之后又像一头受惊的小鹿一般颤抖着看着刘公良,满脸绝望的说道:“只要人类存在,法律永不完善。”
“醒醒吧,张兄弟,”刘公良怜悯的看着他,近乎哽咽的说道,“你当爸爸了!”
张布衣楞了一下恢复清明,这才叹了口气,暗自感慨那段被时光戏耍的爱情终究是结出了果实。
孩子的母亲是刘公良的妹妹,在黄沙还涉足达子虚城的童年生活中,刘公良一直是张布衣的挚友,刘晴则是他众所周知的小情人。他们从小在一起玩沙子过家家,在树林里荡秋千,抓住青蛙开膛破肚,捕捉蝎子藏在被窝里惊吓祖母,白天抱在一起在泥水里打滚,夜里则偷偷模仿大人的游戏。青春期的脚步才到便急不可耐的结合。张布衣以自小就彰显的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创造无数花样,短短几年里便让刘晴经历了许多即便最资深的房中玩家,也闻所未闻的荒诞把戏。起初出于对未来的害怕和婚姻的恐惧,他们还躲躲藏藏的幽会,只在父母离开后关起门窗享受彼此。却不知这完全是毫无意义的隐藏,因为他们激情投入时传出的啼叫,会让几条街外的老年茶会空气瞬间尴尬,以至于每当那股尖锐的声音响起时整片街区杳无人迹。最终忍受不了的人们找上张家和刘家,他们所恐惧的婚姻不出意料的被早早确定。第一次婚期将近之时,第一波骤然到访的风沙刮了九天九夜,等到风声平静后人们被堆满院子和门前的黄沙所烦扰,既无心思也没精力去妆扮红色宴席。第二次婚期临近时,第二波历时一个月的风沙再次不期而至。第一次的风沙后人们尚有力气清扫庭院,这次却只能盯着与房子差不多高的沙堆彷徨无策。正是从这时起,后来蔓延子虚城的懒惰开始滋生,婚姻之事早已成为繁琐不堪的罪恶。还没等人们恢复生活的热忱,第三波风沙又一次到来,张布衣也开始无法忍受,决定这次风沙停息之日就是婚礼举办之时。但他没想到这也是一次漫漫无期的等待,只因三年之后风沙还没丝毫离开的意思,懒惰却已如病毒般蔓延全城,连刘晴都被感染,不仅对婚姻不再指望,连激情时惊空街道的啼叫也逐渐忘却。这时张布衣明白了将精力花在治理风沙上已然徒劳,便告别了子虚城踏上寻访新住地的旅程。他找到了子虚原,也成功带大家离开黄沙之城,但子虚原上时光的迟缓铸就的错误却让这段爱情无疾而终。在张布衣离开子虚城十三年九个月又二十三天之后,刘晴坐着篮子登上子虚原时才诧然发觉他还是离开时模样,自己却是一个年过四十、因不可抗拒的慵懒而变得肥胖的半老徐娘。
比时间更可怕的变故是张布衣的变化,这位探险者血液里的探索精神并没有随着子虚原的发现而结束,他独自一人在这片处女之地游荡时就痴迷于无止尽的寻觅,变得过于执着。之后分配土地时过于严谨,创作法令时又太过沉迷,人们开始猜测他所做的这一切并非是为了挽救大家,而是为了挽救自己,因为刻入张家人这种神经质式的勤奋早已无药可救,一旦停下就会因为撕心裂肺的空虚而猝死。只有他那刚出生的儿子长大之后经历过三次下山又三次回归后,才恍然领悟了自己父亲这种极端勤勉的真相,那时他会以衰老无比的声音揭露道:张家人这种荒谬的行为方式并非源于血液而是源于骨头,不管是极端勤勉还是极端懒惰,都只因看透了世界的空虚与无聊,即便是站在人海里里也避免不了永世孤独。这种孤独早已刻入骨髓,即便身死肉腐也会留在世上。
在找到子虚原之前,张布衣发现子虚城的集体性懒惰时就已看出永世孤独的一丝端倪。之后看到大家集体沉迷于抢夺土地、圈养牛羊和建设房屋时,终于确定这种群体性勤奋与先前的群体性懒惰似乎并无太大区别,那时他第一次怀疑自己把人们带到这里亵渎神明是不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在这里也唯有那些陌生的法律名词,古怪的法律条文才能让他找到已经慢慢淡忘的激情。与刘晴的爱情在他看来消失的时间甚至比十三年还要久远,久远到早已在他记忆里模糊。但经过建家活动的忙碌逐渐消瘦下来的刘晴却又怯怯的拾回了旧日的记忆,她在一个晚上摸进族长的帐篷,忘却自己的衰老,用他以前教过的手法引导他进入自己体内试图唤起爱情,但随即瞪大眼睛,因为闯她体内的并非爱情的抚慰,而是野蛮无礼、毫无人性的肉欲宣泄。
只是他们两人都没有想到以前无穷尽的疯狂爱情滋润没有使他们得到子女,这次错误的尝试却结出了果实——一对龙凤胎。族长的地位使得他不得不将刘晴娶进门,两人都不禁感慨当初满怀爱情时不能成家,现在只有欲望时却住在了一个屋檐下。几乎就在同时,张布衣消失已久的妹妹张云衫乘着篮子来到了子虚原。她以精明老辣的形象进入张布衣的视线时,他便确定了她已经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跟随在她身边的又是一对十六岁大的龙凤胎儿女,他们眼神中那无法抗扭的倔强与执拗,证明了他们的血液是继承母亲而非源于父亲。
这时的张云杉已经四十八岁, 她十八岁嫁入一个殷实的家庭,说不上富裕却温饱无虞。他丈夫黄山是个老实人,也爱她爱得深沉,每当他父母指责张云衫无药可救的懒惰时,他总是一面嬉笑一面打圆场道:“时代不同了,懒一点也挺正常。”说这句话时他也没想到张云衫的懒惰远非常理所能理解。一般懒散的人总有些许时刻能稍微勤奋,但张云衫却活在常理之外,与子虚城覆灭之前蔓延全城的懒散类型也并非一致。子虚城的人是窝在被窝里的懒散,但她每天晚睡早起,却不事家务,如行尸一般在家里每个房间各个角落里晃悠,造成的危害远甚于窝在被子里。婆婆在厨房忙碌时她经常进去,但只是在一旁用空白的眼神凝视而不帮手。起初婆婆以为是新媳妇的腼腆,一笑而过。一年之后她还是这样,婆婆感到了愤怒,每每因为她的凝视而出了乱子时婆婆便会痛骂或教育她一顿,只是这两者都没丝毫作用。再过一年每天早上张云衫进入厨房时,婆婆感知到的则是恐惧,在灶台的烟火里她看到的不是如花似玉的儿媳,而是一具行走的骷髅。第四年她终于因惊吓过度猝死在灶台上。婆婆被当做意外死亡下葬,而公公伤心之下放下劳务留在家里。久而久之,便对不时在客厅甚至自己房间里晃荡的张云衫生出误解,将她过度频繁的进入自己房间当做一种暗号,开始生出不伦的念想,可不管他如何暗示甚至明示,张云衫都无动于衷,起初他还以为这是一种另类的撩拨,越发深情的沉沦于自己的幻想。但张云衫从始至终的漠视终于耗尽了他盛年之后仅存的精力,他在饥渴与等待中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在最后一次暗示失败的怅惘中一病不起,临死那天早上他才看清自己妻子早已发现的真相——张云衫不过是一具丧失灵魂的红粉骷髅。
连续两次丧事之后,家里终于告别了温饱,黄山不得不起早贪黑劳作来养活家庭,唯一的好消息是两年之后张云衫怀上了身孕。他更加辛苦的劳动,好在结束工作之前回到家里照顾不会做饭洗衣的妻子,过重的负担和劳力让他每日疲惫,终于在孩子降生前一个月,一次牵牛饮水的时候因疲惫滑入深潭,人们捞起他时尸体早已膨胀如一个巨大的紫薯。好在邻居们早就知道张云衫是个行走的废物,出于对黄山一家的怜悯,他们在孩子诞生前不断送去粮食和饮水,还舍下劳动去帮助她,虽然他们料定孩子出生之后也必定会因为母亲的疏懒而早夭。
早已失去的灵魂张云衫却在龙凤胎呱呱坠地那一刻猛然惊醒,看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她似乎看到了自己存在于这世间的意义,这是一种连她本人都无法描述的奇妙感觉,像是出生时便离开身体的灵魂刹那间回到体内,人生从未如此完整。从此他开始在邻里的帮助下学习家务、照料小孩,以别人几倍的勤奋耕耘土地养活自己,后来开辟出一块土地种植药材,在几次瘟疫爆发时将屯起的药材全部倾销一空,所得的收入不仅让她连续吞并了几家药铺,推掉老屋建起大宅,还让两个孩子一直都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忙碌十多年后的一天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出生之地,托人打听却被告知那里早已被黄沙湮没,她并不相信,在已经成年的儿女的陪同下来到那片沙漠,仔仔细细寻觅,终于被她在巨山山脚下发现踪迹,于是便摇晃着悬在山脚挂着铃铛的绳索,坐在篮子里来到子虚原。当人们引荐一个与比他儿子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给他,告诉她这就是她的同胞哥哥张布衣时,纵然她早已在商海的沉浮里心如磐石波澜不惊,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骇得诧舌。
“天啊哥哥,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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