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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曾经是家中有名的“黑暗料理”大王——妹妹赠予的荣誉称号。家中的女人如奶奶、妈妈、婶婶们都是远近闻名的厨艺高手,各有拿手绝活。按道理来说,近水台先得月,即使光看个二十年,也能在烹饪界自由行走一番吧。事实并非如此,因为我对吃不感兴趣。吃货们看到这里,别骂我矫情,其实我是傲娇。小可始终认为,五谷杂粮,入肚即化,吃饱即可,别瞎讲究。(打这十几个字的时候,突然打了个喷嚏,妹妹在骂我吧)
小时候,暑假时父母通常不在家,由我主厨,那时家在农村,盛夏时节,满地新鲜果蔬,信手拈来即是佳肴。于是,我巧手做出了豆角拌黄瓜、苦瓜炒西红柿、大葱拌韭菜、青椒炒菠菜等别出心裁的菜品,正当沉浸在自己的创意中时,我看到了嘴馋的弟弟和妹妹阴沉如雾霾的两张脸……真是此人之肉,彼人之毒啊,我边吃边想。
若干年后,妹妹三番五次地告诉我,我那几个暑假的黑暗料理让她至今对苦瓜、菠菜、豆角、韭菜心有余悸,单单听见名字时,口中会条件反射地泛出酸味和苦味,更别提吃了。“一个有品位的吃货就这样断送在你手里。”没想到我的厨艺竟有这么大的魔力。
弟弟则反其道而行之,他忍无可忍奋起反抗,每次饭后另辟小灶,叮叮咣咣地给自己重新做饭,一回生,二回熟,从笨手笨脚到轻车熟路,一个擅长烹饪的暖男就这样诞生了,同时,他成功的厨艺也把自己喂成了一个永远在减肥路上的胖子。
再说说我自己,对吃进口里的东西没有太多欲望和奢求,自然对为吃而准备的过程不愿花太多功夫,怎么方便怎么来,除了面条。自小喜欢吃面,这算是个由来已久的饮食爱好,学会做面,能够把四散纷飞的面粉变成光滑的面条呈现在诸位客官面前,还是在来到古都长安之后。长安的面花样繁多,长的叫手擀面,短的叫削筋面,宽的叫裤带面,细的叫棍棍面。还有以地名命名的,兰州拉面、岐山臊子面、淳化饸饹面、陕北羊肉面等等,不一而足。
即使再爱吃面,但不能忽视自己是个重视身材的易胖体质女人,所以会严格控制碳水化合物的摄入——特别好吃的面条除外。与特别好吃的面条相对应存在的,就是特别不好吃的和可吃可不吃的。某年在南方某城,饥肠辘辘,只想吃一碗面方解我饥,而且是有营养的面。看菜单上有一“大排面”,想象一下,定是一碗筋道十足的面条上撒几片白白绿绿的葱花,掩映着骨肉相连、咬一口酥香十足的排骨,满口生津啊。大手一挥,“大排面,大碗的。”五分钟不到面就好了,感叹效率的同时我惊得掉了眼镜——麻将大小的一块排骨,骨多肉少,孤零零地守卫着一碗开水煮挂面,汤里一滴酱油还没化开……唉,色相不好没关系,也许人家是心灵美。我夹起排骨咬一口——凉的,硌牙;再吃面条——太软,断了。从长安面食之都过来的人,果然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啊。
02
从南方回来后,我下定决定自己学习做面条,也算步入而立之年时get的一项新技能。然而,知易行难。从白扑扑的面粉袋子里用小碗挖出半盆白扑扑的面粉,水一点一点浇进去,让水和面亲密联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水多了不行,太稀,要加面;水少了不行,太干,再多加水……如此循环往复,无穷尽也。直到一小撮面变成一大盆,我方才悟得其中真谛,面团终于由一“摊”变成了一“砣”。
醒面,便是等待的过程。有经验的厨娘会趁这个间隙洗菜、做汤,清洗和面的盆子。没经验的新手如我,便只是等待,盯着面团发呆,看它能“醒”成个什么样子来。答案是在我目力所及范围之内,它看不到任何动静,只是手感变得光滑细腻了,就如数日不洗澡后痛快淋浴的前后对比。
揉揉搓搓之后,需要把面团变成面条,这项任务考验技术,更考验耐心。原来人们用擀面杖,凭借手上的力气,借助全身协调配合,一下一下,一点一点,一团面变成圆圆的、薄薄的一大张,然后用刀切成或宽的或细的面条。现在的懒人如我,喜欢用擀面机,有手动的,有电动的,只需把面团塞进去,按个按钮或摇个手柄,面片、面条就形成了,往手里一提,放入滚开的锅里,用筷子拨拉拨拉,待浮上水面,轻轻捞入碗上,浇上汤头或干拌调料,一碗香喷喷的面条就马到功成了。
抬头一看表,从和面到吃面一个半小时过去了。想想和面条并列的米饭,只需淘干净后倒入电饭锅,加水,按钮启动,炒菜开饭,我这个技术也半个小时足矣。
在厨房做饭的,大部分是女人,北方做面的是,南方做米饭的也是。古今中外的女人,即使天资聪颖才艺过人,估计一生如君子一样“远庖厨”的也是少数吧。这时,想到一个问题,南方人以米为主食,做饭的时间远远少于北方吃面的人,那么,南方的才女肯定比北方多,因为她们有更多的时间花在文学艺术上面。
我为自己的想法乐了了,赶忙翻开书大致统计了一下,以古往今来的若干女作家为例,班昭陕西咸阳人,蔡琰河南开封人,薛涛陕西西安人,朱淑真浙江杭州人,山东济南人,张爱玲生于上海,王安忆江苏南京人,萧红黑龙江哈尔滨人,张洁辽宁抚顺人,冰心福建长乐人,铁凝河北赵县人,丁玲湖南临澧人,杨绛江苏无锡人,霍达北京人……貌似南方北方都出才女,才华不分地域,不分饮食。
03
一个朋友以文字为生,他失眠半年了,半年里一个字都写不出来。脑子里各种念头各种灵感像小学课文里趵突泉上的泡泡一样层出不穷,但就是不敢动笔,生怕一写到纸上就变样了,就走形了。于是成天想啊想,白天走路想,晚上睡觉想,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看天花板,上面仿佛有一个个字在跳舞,有很多人跑出来说话,就这样一直到天亮,运转了一夜的大脑终于昏昏欲睡了,却有了写字的勇气,抓过笔和纸就开始写,写了一两行终于支撑不住睡过去,睡一会儿惊醒了想再接着写,却又写不出来了。
虽然读书时是一个老师教的,但他成了小有名气的作家,我只成了个生活家。面对被失眠和写不出来文章而困扰的老同学,实在不知如何安慰,便说:“我给你做面吃。”家里是开放式厨房,为了便于和同学说话,我把面盆放在他对面的桌子上和面,边和边告诉他我关于南方多才女是因为她们吃米而不吃面的奇思妙想,他听了难得的哈哈大笑。
我把面和好放在案板上醒面的时候,喜欢听理查德·克莱德曼,叮咚而不吵闹的钢琴声就像让面变光的润滑剂。这次不想用擀面机,想用最传统的擀面杖,一点一点,一下一下,把面擀成它应该成为的样子,边擀边聊。好大一会儿没有声音,一转声,老同学已经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一周后,老同学打来电话,语调轻快,兴奋不已,告诉我他已经扎扎实实地睡了几个晚上的好觉了,这全是拜我所赐。我?原来,那天他回家后,心血来潮想自己做顿面条吃,就像我那样慢动作分解版地做一碗面。三十多年来,除了方便面外,连面煮都没煮过的一个大男人,笨拙地舀出面粉,用手一按就满天飞的面粉,加水,稀了加面,面多了加水,面团成型后开始醒面,然后一遍遍地擀,一遍遍地切……等一碗成块状的、粘乎乎的面条从锅里到碗里后,快三个小时过去了。吃着这碗自己做的面,他“矫情”地流出了泪水,说,没想到还有比写文章更难的事情。
晚上,他从网上找了几个面条攻略,边看攻略边回想自己的做面条过程,一直到躺在床上时还在想着明天该怎么改进面条工艺,要少加点水,慢慢地揉,不能心急,醒面时要有耐心,不能一会儿看一会儿看的……等再次睁眼时,已是第二天早上七点多了,这是失眠半年来从未出现过的事情。接下来的几天,夜夜如此,一觉睡到天明。
我说,那我可以申请失眠症面条疗法的专利?
他答:太应该了,为了造福更多的失眠患者,你赶紧的。
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去申请专利,因为除老同学外,这个疗法还没有治愈其他的人,我做面也依旧是慢吞吞的,一顿面条做下来少则一小时,多则两小时。
蹩脚的女厨师在做面条的过程中,思考才华与饮食的关系未果,力图用现代化手段加速面条成型亦未果,只收获到了享受慢生活的乐趣,
此外,末流的厨师能够用自己笨拙的手法和低端的烹饪方式,心无旁骛地在厨房忙一两个小时,给家人端出几碗爱的面条,也是烟火尘世中的一份小成果吧。老同学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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