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城

一

苏小白从小生活在苏城，没有爹娘，只有师傅。师傅告诉小白，他是自己从山里捡回来的，没人知道他爹娘是谁。师傅说："如果你一定要个爹娘，那么，我就是你爹，这座城就是你娘。"

这句话在苏小白听来是非常牛逼的，感觉好像自己的师傅曾经干翻过这座城一样。

苏小白听人们说过，当年苏城闹匪，整座城都被山匪占领。朝廷派师傅带兵前来剿匪。

围城三月，久攻不下。

最终城里弹尽粮绝，终于被攻占。师傅以为自己拯救了这一城百姓。他率领官兵进城的一刻，他才发现，城里已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山匪把城里所有能吃的都吃完了，包括男女老少。

在外人看来，师傅的确干翻了这座城，是大英雄，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城百姓的性命是他间接害死的。于是他辞官归隐，带着捡来的苏小白，在苏城隐居。

二

每每听到这个故事，苏小白都感觉到难以置信，如果真是这样。那师傅大概是个武力值爆表的高手，隐居后怎么也该算个大侠吧。苏小白跟着师傅，一直都是打水砍柴，虽然喊师傅，但他似乎什么都没有教过小白。

苏小白跑去问师傅："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师傅笑着回答："你相信了，便是真的。"

小白接着问："那你为什么不教我个一招半式。"

师傅说：“你见过哪个将领是要亲自上阵杀敌的啊？将帅之才都靠脑子的。再说了，你要学武干嘛？”

小白接着说："那样就不会再被隔壁的阿黄欺负了！"

师傅白了他一眼："平常分明是你欺负他比较多吧。"

苏小白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他欺负我的时候，师傅您没看见。"

师傅拿起手里的拐杖，使劲敲了敲小白的腿："给我滚上山砍柴去！"

三

已经到了深秋，山里一片萧索。苏小白拿着柴刀，闷闷地砍着柴。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嗨。"

苏小白回头，看到一个女孩，穿着有些奇异，手里拿着一把刀，不过和小白手里的柴刀不同，那是一把弯刀，还挺好看的。苏小白说："少女，你也砍柴啊，你那刀，砍得动么？"

少女看了看苏小白手中的刀，又看看自己手上的刀，笑了笑："我的刀才不是用来砍柴的！我的刀只砍人，你怕不怕！"

苏小白指了指山下说："那个，城里好多人，你随便砍。别碍着我砍柴就是。"

女孩望了一眼山下，有些失落地说："我家人不准我下山。"

苏小白停下手中的刀，看着女孩的脸，说："你家住山上啊？你不会是野人吧，这次出来不会是随便抓个人回去成亲吧，听说野人找对象就是一棍子下去就带走的事情。"

女孩白了小白一眼："你想得美！"

苏小白摸了摸脑袋，笑着说："像我这样天天只会砍柴，成亲只能靠想了。"

女孩笑了笑，收起刀，指着小白问："我叫兰小小，你叫什么名字？"

"苏小白。"

"苏小白，你真好玩。不过我得回去了，下次再找你玩。"兰小小说完这句话之后，转身走了。

四

苏小白经常问师傅：“为什么你不当个侠，而要隐居呢？”

师傅反问：“何为侠？”

小白说：“行侠仗义，专平路上不平事。”

师傅又问：“侠字怎么写？”

苏小白说：“一个人，一个夹。”

师傅笑了笑：“那么，师傅我现在这样，也算是一个侠啊！”说完，师傅转身走了。

苏小白站在原地想师傅的话，很是不解：“有代沟么？”

苏小白大概是很想自己做一个侠的吧，上马提枪，行侠仗义。再遇见个姑娘，36D，发生爱情。那时候，每个少年心里都有一个做英雄的梦想！

然而现实却是打水砍柴，连姑娘影子都看不到一个。

说起姑娘，苏小白小想起白天遇到的兰小小。那应该有生以来是唯一一个主动找苏小白说话的女孩。

五

正德十三年，胡人大肆进攻中原。

苏城百姓人心惶惶，听说胡人下一座要攻的，就是苏城。

苏小白看着满城逃难的百姓，问师傅：“我们要逃么？”

师傅说：“不是要做大英雄么？这个时候就想逃？”

苏小白说：“不是的，只是。。。”

“没有只是，记住，苏城就是你娘，哪怕只剩我们两个人，也不能逃！”师傅很坚决。

苏小白其实不怕胡人，他从出生就一无所有，也觉得自己再无所失。然而这时候他想起了一个女孩。

他跑上山，兰小小也在等他。

苏小白气喘吁吁地说：“你。。你。。。你快走吧，胡人要打过来了！”

兰小小沉默了很久才说话：“该走的人，是你！”

六

苏小白死都不会想到，自己喜欢的人，是敌国将军的女儿。

他回到苏城，垂头丧气，如丧考妣。感觉世界从来就没有宽待过他。师傅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的人，从一生下来就是为了来给这世界赎罪！不要有怨言，这是你的命。”

是年春，胡人果然来犯，一路烧杀抢掠。如果攻下苏城，下一站便是应州，苏小白坚信，朝廷不会坐视不管。

胡人兵临城下，朝廷援军却迟迟未到。苏小白的师傅站在城门口，苏小白站在师傅身后。他看着师傅拄着拐杖，满面风霜，却像一个真正的将军，镇守自己的城。

胡人看见苏小白二人，害怕有诈，派人前来问话：“城里可有官兵？”

老人很镇定：“老弱病残，不及百人。”

胡人看到紧锁的城门，再看看老人气定神闲的姿态，当晚在城外十里扎营。

苏小白佩服地向师傅竖起拇指：“好一招空城计啊！”

师傅也不说话，只是让小白去房里给他拿条换洗的裤子。苏小白有些尴尬：“夸太早了么？”

师傅很不好意思：“人老了，站久了，没憋住而已。”

七

三天，风平浪静。

城外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城内百姓开始议论：“要是再坚持两天就够了，听说皇上亲自率军赶赴应州，应该很快会有援军到达苏城吧。”

“谁知道呢，只怕是朝廷故意放话出来 吓唬胡人罢了！”

苏小白听着人们的议论，他找到师傅：“我想出城一趟！”

师傅笑着说：“找你的小女朋友？”

苏小白很严肃地说：“算是吧，不过我是想救下苏城！”

师傅收起笑容摆摆手：“去吧，去吧！”

是夜，苏小白溜出苏城，好不容易找到胡人军营。躲过各种巡逻搜查，终于找到兰小小的帐篷。

兰小小看到苏小白很惊讶：“你怎么找到的？”

苏小白答道：“你粉色的帐篷倒是挺醒目的嘛！”

兰小小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马上严肃其起来：“你怎么还没离开？再过三天，就要攻城了！”

苏小白摆了摆手：“正德亲自率军已经到了应州，皇帝亲自上战场，随行军队数量可想而知。”

兰小小握住苏小白的手说：“那我们一起离开吧。”

苏小白摇了摇头：”我今天来是要见你们将军的！“

八

苏小白如愿见到了胡人将军，当然，是绑着的。

正当他在犹豫应该叫将军还是叫岳父的时候，对方说话了：”挺有胆量的嘛，敢一个人闯我的军营！“

苏小白感觉自己的腿有些发抖：”可不可以不打仗啊？“

对方哈哈一笑：”你在讲笑话么？“

苏小白正了正身子：”那一城百姓可不把这当笑话！“

对方正眼打量着苏小白，说：”你真不怕死么？“

兰小小站在旁边，轻轻拉了拉苏小白，示意他别再说了。

胡将军接着说：”城一定要攻，打仗就有伤亡，这无法避免。“

苏小白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被拖出了军营。

苏小白以为自己会被乱刀砍死，但是兰小小救了他。临走前，苏小白说：“如果我死了，我愿意死在你手里。”

九

又一个三天，苏小白知道，朝廷援军不会来了。苏城十年前就死过一次了，在他们看来，或许这一直就是一座死城。

师傅带着苏小白，再次立在城门口。出门之前，苏小白问师傅：“要不要多带条裤子啊？”

师傅说：“不用了，大概以后都可以不用了。”

师傅问苏小白：“你怕死么？”

苏小白说：“如果说死，是一种失去，那我就不怕。相较之下，我更害怕得到。”

两军对垒，一方十万胡军，一方师徒二人。一方兵强马壮，一方柴刀拐杖。

胡人的弓箭手严阵以待。

苏小白对师傅说：“师傅，我突然明白了。”

师傅笑了笑：“哦？”

苏小白接着说：“大家都知道您是武艺超群的高手，能一个打十个，明明可以做个大侠，却带着我隐居苏城，您上次问我侠字怎么写，一个人，一个夹，所谓的侠，也不过是活在夹缝中的人吧！”

敌方弓箭已上弦。

师傅说：“你从来没问过你亲生父母的事。你不想知道么？”

苏小白叹了口气：“他们都死在师傅您手上，对么？”

老人拄着拐杖，双眼含泪，另一只手紧紧握住苏小白。

箭雨已至。。。

十

正德三年，山匪占领苏城，朝廷派明威大将军前去镇压。攻城三月，破城门，见横尸遍野，恐城内惨状思为己过。将军怒斩作乱山匪，然忽床下传来啼哭之声，闻声寻得山匪之子，尚年幼，不忍刃之。叹：“苏城已死，你就是它的孩子。”

是年秋，将军请命辞官，带着捡来的孩子，远离战火，隐居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