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诉
“这正是我想要告诉你的,所以我们才来到这里。”
“那就开始吧。”
“那年我十五岁,从学校回家的路上,觉得不舒服,有个女人帮助了我。”
电影最后,以至中年的伯格带着女儿来到汉娜的墓地,回忆起十五岁那年的夏天。
女儿曾说,她觉得父亲不好亲近,很疏远,彼此之间存在着难以跨越的沟壑。父女之间的不亲近来自于父亲的孤傲,来自于女儿怯懦,更来自于父亲少年时代那段难以启齿的感情。
有人说少年时代的感情是最难以忘却的,所以十六岁那年,郭襄在风陵渡口一见杨过误终身,固然美好,但若是深究,也不难发现美好感情下面所掩藏的苦楚。
如果说郭襄少年时代的感情多的是凄美,那么电影《朗读者》中伯格更多的是隐忍与委屈。
遇见汉娜那年,伯格十五岁,汉娜三十六岁,伯格迷恋于汉娜似母亲一样对他的关怀,而汉娜迷恋的是伯格朗朗的读书声。
两人的感情更像是一种交易,彼此满足对方的需要,却因为机缘巧合纠缠一生,在彼此的人生中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占据了极为重要的位置。
汉娜不告而别,伯格回归正常生活,就像伯格回家那一天,父亲所说的那句话。
“很好,给这小子拿点吃的,我们都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父亲是否知道伯格和汉娜这段隐秘的情人关系,我们不得而知,但总能猜出在那个年纪,如果没有后来的遇见,他们两个人都只会是彼此人生中的过客,有过一段情缘,但也止步于此。
可是伯格偏偏遇见了汉娜,在德国对于纳粹战犯的审判法庭上。
彼时,汉娜坐在纳粹战犯审判法庭的被告席上。
原来,不告而别后汉娜成了奥斯维辛集中营中的工作人员,成为纳粹的一份子。
如果你突然发现曾经最亲密的人竟然是一位刽子手,而自己手中握有可以帮助他减少刑罚的证据,你,会怎么选择?
《朗读者》给我们的答案是,沉默。
电影中我最喜欢的是老师还有包括伯格在内的几个学生之间的辩论,关于法律,关于纳粹屠杀。
“社会以为自己是靠道德维系的,其实不对,维系社会的是法律,仅仅在奥斯维辛工作不会被判有罪,在奥斯维辛工作过的有八千人,其中十九人被判有罪,而谋杀罪名成立的只有六人。为了证实谋杀,必须先核实意图,这就是法律。问题从来不是对与错,而在于是否合法,而且所依据的并非我们的法律,而是事发当时的法律,但这是不是有点……”
“什么?”
“狭窄?”
“哦,是的,法律就是狭窄的,另一方面来讲,我怀疑那些杀人者,自己也清楚这是错的。”
“我不明白,我已经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了。”
“是吗?”
“你教我们像律师一样思考,但其中一点让我觉得恶心,怎么会?这事没发生在德国人身上,而是发生在犹太人身上,我们到底要干嘛?”
“我们在试图理解。”
“六个女人把300个犹太人关在一座教堂里活活烧死,这哪一点值得理解了?告诉我,我在问你话!哪一点值得理解了?我一开始还相信着,这将是场伟大的审判,现在我觉得,这只不过是在转移视线。”
“是吗?从哪里转移视线?”
“选出六个女人,对她们进行审判,然后说,她们说邪恶者,她们才是罪人,所以只要她们接受审判,其他人都没事!你们知不知道全欧洲有多少集中营?大家不停地挖掘每个人知道多少,有谁知道,知道些什么,每个人都知道!我们的父母,老师,问题根本不在这里!问题是,你怎么能允许这种事发生?或者更深入点,为什么你知道后不自杀谢罪?成千上万个,有成千上万个集中营,每个人都知道!”
汉娜作为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工作人员,可以说她是这个罪恶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她挑选女囚犯到奥斯维辛集中营送死,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举动的正确与否,罪恶与否,当关押女囚犯的教堂起火,她考虑的是如何维护秩序,防止女囚犯逃跑,而不是他们的生命安全。
她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是罪大恶极的,而单纯地以为自己是在做自己的工作,尽自己的职责。
孰是孰非,安娜似乎没有一个判断的标准。
《朗读者》又给了我们一个问题,到底是什么让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工作人员泯灭人性,让命令高于生命,无条件地服从命令?
我记得安娜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她会帮助头疼的伯格,喜欢文学,爱听朗诵。
可在奥斯维辛集中营内,安娜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勒庞在乌合之众中写道:
“群体对强权俯首帖耳,却很少为仁慈心肠所动,他们认为那不过是软弱可欺的另一种形式,他们的同情心从不听命于作风温和的主子,而是向严厉欺压他们的暴君低头。”
“他们喜欢践踏被他们剥夺了权力的专制者,但那是因为他们不再让人害怕。群体喜欢英雄,永远像个凯撒,他的权杖吸引着他们,他的权利威慑着他们,他的利剑让他们心存敬畏。”
在奥斯维辛集中营这个地方,或者说在纳粹统治下的所有追随者,个人的意识早已泯灭在群体的狂热当中,个人都不再是个人,而是集体中的一部分,成了杀人的机器。
即使是群众中有人质疑,但在狂热的情绪的带领下也会很容易被击倒,进而怀疑自己。
失去最基本的判断能力的安娜,依旧喜欢听朗朗的读书声,但却会在听完女孩们的读书声后,再把他们推向死亡的深渊。
因为文盲而自卑的安娜,在奥斯维辛集中营,像是找到了某种救赎,曾经少许的嫉妒如今被放大无数倍,决定他们的生死成了她宣泄的途径。
而在审判法庭上,作为从犯,她本可以减少刑罚,但囿于自卑,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文盲,打算继续保守秘密,被判处终身监禁。
透过她在法庭上的回答,我们可以看到那时候的她并没有什么罪恶感,她依旧坚持自己只是在工作,而没有认识到那些行为背后所隐藏着的人性的缺失。
或许有罪恶感,否则不会哭泣,但却只是微薄的一点。
监狱中,伯格寄来他朗诵书籍的磁带,安娜借助磁带开始学习文字,读书。
但在她即将要出狱获得自由的时候,安娜还是选择了自杀。
在我看来,安娜之所以自杀,有两方面的原因。
一方面她以为伯格已经不再爱她了。
当她刚开始学会写字的时候,经过无数次的练习才给伯格寄去了一封自己手写的信,但从来没有收到过来信,磁带一如既往地来,但信却从来没有来过。
她最后一次见到伯格是在监狱的食堂,她得知伯格已经娶妻,并为她安排好了出狱后的生活,唯独没有提她与他会如何。
可以说,是伯格的爱支撑她走过了漫长的牢狱生涯,但如果她以为伯格已经不爱他了,生的希望也就开始消失。
另一方面是多年的学习让她懂得了自己的罪恶。
读书足以明智,而明智的她已然不能接受曾经那个是刽子手的自己,牢狱可以减轻她的罪恶感,但一旦出了监狱,罪恶就会把她埋葬。
所以,她留下遗书,留下茶叶盒,留下对受害者的忏悔离开人世。
而伯格在外面为她准备了舒适的房子,给她的回信也塞满了信箱,但安娜却再也看不见了,她也不会再知道自己在伯格的一生中占据了多么重要的位置,产生了多么大的影响。
他听从遗嘱找到作者的女儿,将茶叶盒以及存下来的钱交给她,当年的受害者已经离开了人世。
得到谅解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哪怕真正的罪恶并不在安娜身上,但安娜本人却代表着罪恶的国家机器,那些伤害虽然过去了很久,但没有因着时间而消散,反而愈加沉重。
就像作者的女儿所说的那样:
“人们总问我在集中营里学到了什么,可集中营不是诊疗室,你以为这些地方是什么,大学吗?我们不是上那学习的,对这一点我非常清楚。你在要求什么?要我原谅她吗?还是仅仅让你自己觉得好过点?我的建议是,如果你想宣泄罪恶感,请去电影院,去看文学作品,别去集中营,从集中营你什么也得不到,什么也没有。”
在这里,伯格向她坦白了自己和安娜的关系,多年来尘封在内心深处的秘密在这一刻展现于人前,不再掩饰那段他以为羞耻的过往。
最后,她收下了茶叶罐,退回了金钱,和伯格商量金钱该怎么用,并向他讲述了她与茶叶罐在奥斯维辛的故事,选择了原谅。
说来,这算不算是个隐喻,受害者选择原谅施暴者,安娜正视自己是个文盲的事实,伯格也不再掩饰自己和安娜秘密的情人关系。
如果说,电影《美丽心灵》是在告诉我们哪怕是在魔鬼统治的地方也会有真情的存在,那么《朗读者》就是一个隐喻,让我们去探究为什么一个曾经温柔善良的人,在进入集中营成为工作人员之后会泯灭本性,丧失人性。
而作为后代,我们该如何做,电影中老师给过伯格一个回答,也是给我们的回答。
“我们的想法并不重要,完全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我们的行动。
如果你们这辈人不从我们这辈人中吸取教训,那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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