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暑假了,我从10里之外的区中学回到家中,那时没有多少暑假作业,捞鱼摸虾成了我暑假生活的基调。
我有自制的三大法宝,一是扳虾子的纱网,有七八个之多,使用时投放在塘口的不同方位,一轮下去大约需要七八分钟,等到最后一个放下去后,最先放下去的就该起网了,如此循环往复,不耽误时间。二是钓鱼竿,土法制造,趁手得很,鱼竿是后园里的细竹子做的,鱼线是母亲纳鞋底的棉线,鱼钩是一根缝衣针在火上烧红后弯过来的。三是五股铁叉,是用五根粗铁丝锤制而成,绑在一根长竹竿上,此叉既可以叉鱼,也可以叉虾蟆。
钓鱼一般是在方塘,弯塘的水阴冷,鱼很少上钩。方塘能钓上的鱼有两种,浮子打深一点钓鲫鱼,打浅一点钓鲦鱼。鲫鱼上钩时,浮子先猛一下沉,然后再一节一节回冒,此时提竿十拿九稳,如果刚一下沉就提竿,必定一场空。
那天上午鱼钩下水后急速下沉,我耐心等着浮子回冒,却左等右等不上来,轻提一下准备换个位置,竟吃力得很,我那鱼竿虽然简陋却弹性极好,连着抖了几下,一条一斤多重的青鲲被摇头甩尾地抖了上来。
正在洗菜的二叔见我钓上一条家鱼,惊诧地催促道:“赶快拿回家,从后头岗走,别让人看到。”
我抓起青鲲,一口气绕道跑回家,把鱼放进水捅,又返身塘口。那天的运气特别好,鱼钩再次入水又被咬上了,提起来一看,和前面钓的那条青鲲一模一样,看样子是闯进鱼窝了。
等我第三次到塘口,穿好蚯蚓正准备投钓时,忽听有人在喊:“失火了!失火了!”
我回头一看,只见五叔家的茅屋上青烟滚滚,一尺多高的火苗在懒洋洋地上窜。我扔下鱼竿,飞奔回家,拿起一只脸盆冲向塘口,端起一盆水就向五叔家跑。
五叔家的屋檐下已架起长梯,爱出头的长生理所当然地站在梯子中间,一边大呼小叫,一边不停地接过下面递上来的脸盆和水捅,将水向屋顶泼洒。
那时的房屋都是土墙草顶,天干物燥时,烟囱里冒出来的火星很容易引起火灾。五叔家屋子的着火点,正是在烟囱旁。
全村的人都来了,从五叔的屋前到方塘沿,提桶端盆的人来回奔跑。男人女人,姓贾的姓吴的,全都加入到救火长龙。此时若不到,不论你是狠人还是怂人,都注定要长久被戳脊梁骨的。
火很快被扑灭,吴家人随后不声不响退了回去,只剩贾家几个主事人站在五叔的屋前,商议着屋顶恢复事宜。
这事轮不到我烦神,但我却在这次救火中陡然看清了烟火塘另一重大功能,也明白了烟火塘常年保持满塘丰水的要义所在。
烟火塘,它不光能淘米洗菜养鱼,还守护着全村的安全。
那天中午,母亲把我钓的两条青鲲做出一大锅红烧鱼,吃饭时又严词招呼,不许出去闹门子,全家人闷声吃了一顿肥饭。
说来也怪,失火事件发生后,方塘里的青鲲大概是被取水救火的声势吓着了,再也不上钩。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尝过钓青鲲甜头的我一时很难适应,接连几天提不起精神。
塘口的淘米洗菜处一般都有一块青石板垫脚,俗称塘搭铺。方塘的搭铺是一块一米多见方的大青石板,由于年代久远,表面被搓磨得光溜溜的,夏天赤脚站在上面很舒服。那天上午天气有点沉闷,太阳躲在云彩里懒洋洋地打瞌睡,我也懒洋洋地坐在塘搭铺上摆弄鱼竿,这天气鱼儿都懒得上钩,权当是混节目。
忽然间感觉到搭铺边有点动静,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小孩拳头大小的黄鳝头,从搭铺底下冒出来,然后一动不动地靠在青石板边沿,口鼻朝上,只露出半个头,身子全在青石板水下。
这一发现让我立马兴奋起来,连忙蹑手蹑脚站起身来,连退几步到了岸上,再把鱼钩吊到它嘴边,企图像钩虾蟆一样钓它。但这家伙显然是在水底闷得慌,伸出头来只是为喘口气,哪有心思吃东西,鱼钩上的蚯蚓在它嘴边绕来绕去,它就是不张口,有时鱼钩碰到它头,它猛地缩下去,过一会又冒出来,却还是不张口。
如此折腾一阵,我渐渐失去耐心,灵机一动,换家伙!扔下鱼竿,跑回家取来五股铁叉。
那货浑然不觉,还在那里大喘气,我双手操叉,扑地一下扎上去,顿时,一股蛮横的劲道从叉头传到我手中,似乎要带着我入水。我两臂一叫劲,将手中的叉竿猛地挑起,哇!高高举起的叉头上,一条近二尺长的粗壮黄鳝正在疯狂扭动。
“嘻嘻,忙了一上午,还是被你小子弄去了。”
我低头一看,见长生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塘搭铺,正蹲在那里看着我叉头上的黄鳝傻笑,手里还拿着根磨得雪亮的铁丝钩。我一看就明白了,那根铁丝钩正是钓黄鳝的专用工具,看来是刚刚做好,还没派上用场,就被我这非专业的五股叉捷足先登了。
这么一想觉得挺不好意思,那就见财有份吧。便对长生说:“这黄鳝既然你也看到了,那咱俩就平分了,一人一半。”
长生连连摆手:“靠手段赢钱,抓到是你本事,我怎能占你便宜。”
想想也对,论辈分长生还是我叔,他怎么会占小字辈的便宜呢,于是不再谦让。
暑假过后就是秋天,秋末冬初时村里发生一件大事,准确的说是开了一个会,而这个会就在我家堂屋里开的。
我家在村子最北边,再往北,隔几条田埂,就是紧靠在东黄山脚下的六甲王村。县里决定要在东黄山下的双河口俢水库,库区范围内有六甲王村的部分农田,这个会就是要解决对六甲王村损失农田的补偿,而补偿的办法,就是在相邻的我们田埠村划一部分田给他们。
据说县里的大官都参加了这个会,我为我们家能有县官登门而自豪,也为我因为在外上学没能亲眼目睹县官的丰采而惋惜。虽然会没赶上,但这个会产生的意外影响却让我撞上了。
那是个星期天,我从学校回家讨咸菜。大概是上午九点钟的光景,我一进村就感觉到气氛明显不对,全村男女老少都聚集在弯塘边,一个个愁眉苦脸,如临大敌。小伙伴们告诉我,六甲王村的人要在弯塘抓鱼。理由是,弯塘上边的田地都划给他们了,这塘口也应该跟着走,塘里的鱼自然就是他们的了。
我抬头看去,见对面的塘埂上有20多个六甲王村的人,领头的就是那个恶名远扬的二巴子,此时正摩拳擦掌地指挥他们那帮人,把那副大抬网拉下水。
大抬网有十几丈长,从塘口一边下去,拉到另一边,能把塘里的家鱼一网打尽。
我当时还不知道,会议的决议中,烟火塘不属于灌溉塘,是不跟着田地走的,只是本能地觉得,塘里的家鱼是我们村花钱买鱼苗养大的,怎么就归你们了,忍不住叫一声:“土 f 啊!”
母亲赶紧捂住我的嘴,把我拖到一边。六甲王村太狠了,得罪不起。当地除我们田埠村外,有好几个王村,东小王、西小王、二甲王、六甲王。其中六甲王最大,过去实行保甲制,这个村有六甲之多,村名即由此而来,也喜欢抖威风,周边小村子经常受他们欺负。
这次在弯塘强行捕鱼,道理上明显说不过去,所以他们村干部一个都不出面,只派出二巴子带着一伙愣头青来。
捕鱼在继续,大抬网已拉扯过半,只剩下三分之一水面,鱼儿开始躁动,一条条跃出水面。
大家的脸色越发阴沉,年长的妇女眼角开始掉泪。此时,昔日吴家的壮汉们集体失声,最狠的大扑和瞎老四索性窝在家里不出来。
突然间,有人大喝一声:“拼命了!”只见长生高举那把以前捅过涵道的锄头,直奔二巴子而来。
众人纷纷让道,正拿着箩筐准备装鱼的二巴子,闻声看到那把如飞的锄头,眼都直了,撒手扔下箩筐,掉头就跑,口中一声嚎叫:“不得了,秃躁子打人命了!”
与此同时,长生的锄头狠狠砸下,堪堪贴着二巴子的左脚后跟,砍下了草鞋上的几根稻草。
两边拉网的愣头青们,嗥地一声,猢狲而散。
闹哄哄的捕鱼好戏就此收场,鱼网都没来得及收,成了长生的战利品。
自此,六甲王对田埠刮目相看。长生和他的锄头也一战成名。
几年后,长生的儿子大黑当上村长,改变了吴姓长期当村长的历史。大黑也不惧六甲王村,六甲王的村长大光竟还和他成了好朋友,冬闲时两人常在一起喝小酒唠嗑。
村人说,这都是他老子长生一锄头砸下的几十年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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