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是懿冬的多事之秋。
放学了,教室里人走得空落落的,可是,数学课代表懿冬还不能走。头顶的六盏日光灯,照得人直晃眼。懿冬烦躁地走到窗前,看着那灰蒙蒙一陰一郁的天空,想着自己的心事。
他一直生活在一个宁静和幸福的家庭中,可是,最近父母一之 间日益升级的战争,使他心神不宁。
冬天的北京,天气不好的时候,白天也灰蒙蒙的,就像他的心一样。
他叹了口气,又转过身来,不耐烦地看着那个孤独地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拐角的女生,她坑着脑袋,在拼命地用橡皮擦擦着眼前的作业本。
她叫刘彩洁,一个又高又瘦、脸上从不见笑容的孤僻女生。
刘彩洁成绩很差,尤其是数学,考过零分。
今天数学老师把刘彩洁的作业本从讲台上扔到了最后一排,全班人的眼光都一起随着这本薄薄的作业本,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
“10道题目,全部都做错!数学课代表,你给我监督她订正。不订正准确,不许放学!”白发苍苍的数学老师,声音沉郁着,一脸肃然……
站在窗前的懿冬突然发觉,刘彩洁哭了。因为他看到,有液体滴落到了她的簿子上,发出“噗”的轻微响声。
懿冬的心里,突然感觉到了一丝怜悯之意。他想了想,拿起讲台上一本数学作业本,快步走过去,用力朝她的桌上一拍:
“你就抄吧!”
她抬头,不,准确地说,是仰起了头。
他愣住了——原来,她并没有哭,依然是那副冷漠的神情,但是,她的鼻子却在淌血!
懿冬不假思索地用左手托住刘彩洁那削着短发的脑袋,右手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来,替她擦掉已流到鼻子底下的鲜红的血,但是血还是慢慢地流出来。懿冬忙用力堵住流血的那个鼻孔,刘亦洁仰着头,睁大了眼睛注视着他。
他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她,他看到,这女孩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甚至眼白泛着些许蓝荧荧的光,显得冰冷。但此时,这冷漠的眼睛里,渐渐地,泛出了一点点的泪光。
他转移开视线,避开了她专注的眼神。
“好了。”片刻,他拿掉纸巾,舒了一口气——血,终于止住了。
他又细心地替她去擦作业本上的血迹,但是,已经擦不干净了。
“我会向老师说明的。”他安慰她说。
突然发现,这个平时外表很酷的女同学,原来是这么的孤独无助!
她就在淡淡的血渍上面,用黑色的墨水笔,飞快地抄着懿冬的数学本,然后,丢下笔,轻轻地笑了一下,对韩冬说:“完了!”
她的笑容在脸上绽放的瞬间,显得光彩照人。
他们一起默契地关好教室里的窗户,锁上了门,走出走廊。
她问他:“怎么回去?”
“坐车。”
“咳!我骑车带你吧。”她从车棚下面推过来她的跑车,是阿米尼的,深蓝色,很COOL!不过,很像是给男生骑的。
他笑了笑,夺过车把,骑了上去,然后回头喊她:“喂,你上来吧!”
她跳到车后座上,也冲着他大声说:“你可以叫我小洁吗?”
他这才想起来,同学几年,他好象从没喊过她的名字。车子出了校门之后,他的腰突然被刘彩洁抱住了,接着,她的脸也贴了上来。
“懿冬,你知道吗?你刚才托住我的脑袋的时候,我想到了我爸爸!”
刘彩洁喃喃地说。
懿冬回头看看她,心头再一次涌上一股怜恤的感情。他不禁笑了笑,小洁——这个称呼不错哦,就像是在喊妹妹一样。他很小的时候,就希望有个妹妹,能被他照顾的,可惜没有。
“小洁,以后我替你补一习一 数学吧。”他又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好的呀!”刘彩洁快乐地回答她,还把她的长腿忽悠忽悠地甩到前面来。
到了刘彩洁家的门口,他替她停好车子,可是刘彩洁并不走,而是用哀求的语气说:“懿冬,陪我一起上楼好不好?”
懿冬看着小洁那企求的眼光,不由得点点头,说了声:“好。”
小洁家在二楼,打开门之后,小洁拉着懿冬的胳膊;“进去坐一会儿。”语气中似乎带着不容推辞的意味。
懿冬犹豫了片刻,就被小洁拉了进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小洁家一个人都没有。没有问候的声音、没有饭香,甚至,连灯光都没有。
小洁“啪”地开了灯,招呼韩冬说:“你坐呵!”口气乐呵呵的,和在学校时一点都不一样。
“小洁,你家大人呢?”懿冬奇怪地问道。
小洁简洁地说:“死了!”
懿冬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啊?”
看他那认真的样子,小洁忍不住笑了起来,走过来刮了一下懿冬的鼻子,“骗你的!”
她从冰箱里拿出两盒硬包装的慷师傅泡面,手脚麻利地泡好,然后又回头对懿冬说:“我只会下泡面,就给你吃这个啦!”
两人一边吃着泡面,一边聊天。
通过小洁的叙述,懿冬知道,小洁从小就是被父母包养的,她很喜欢爸爸。
“爸爸呢,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他很帅,个子高高的,有点瘦,和你有点像哦!”说到这里,小洁看了韩冬一眼。然后又接着说下去:
“爸爸身体不太好,有点抑郁不得志的样子,他常常不能去上班,长久地在家休息。也是如此,我小时候,爸爸带得多些。小时候,爸爸给扎小辫儿,给我洗脚;我感冒的时候,爸爸会用手托住我的脑袋,给我擦鼻子……所有的细节,我都记得很清楚……”
小洁仰着头,沉浸在回忆中。
“爸爸死的那年冬天,我整个人都变了,好象……自己也死掉了。”小洁低下头,用塑料的*子捣着泡面,喃喃地说。
“哦,爸爸死了?什么时候的事?”韩冬小心翼翼的问道。
“初三的时候。”小洁抬起头,看着韩冬,她的眼睛似乎很受伤,令人心疼。
“那,后来……”
“后来,妈妈很快就结婚,那个人是她小学的同桌,听说那个家伙,从小就垂涎我妈妈,这次,终于给他逮住机会……”小洁带着一丝不屑的语气说。
这时,门“砰”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哗”地带进来冰凉的风,韩冬看到小洁皱了皱眉,并不抬头。他转过头,看见进来的是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给懿冬的第一个强烈感觉,就是太像香港的喜剧明星曾志伟了。
不知为什么,懿冬感到了稍稍的遗憾,大概是因为他和小洁正谈得有氛围的时候,突然被外人打断的缘故吧。
那男人手里拎着白色方便袋,身上穿着一件看起来很廉价的暗格子西服,胸前还打着大红色、显得有点俗气的领带,脸上堆积着几乎是谄媚的笑容。他先是对着懿冬略微欠腰表示敬意,随后把手里的方便袋搁在小洁面前:
“小洁啊,你看,爸爸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爸爸?
懿冬心里感到有点震惊——唔,虽然说看人不可以仅仅看外表,可是,可是小洁有这样的一个父亲,真的有点令人难以接受哦。
不过,好在他没有把这样的心情过分地表露在脸上,因为这样的话,就显得太没礼貌了!而且,凭直觉,他觉得面前这个男人,似乎在竭力讨好小洁和他似的,所以就显得有些可怜。
只是,小洁的反应令他感到有点不安——只见她仍然低垂着眼皮,脸上的表情,像是凝固住了似的。对爸爸的话,就像是没听见似的,而爸爸这个人呢,站在她面前,也似乎是透明人,没有被她发觉似的。
空气也似乎要凝固起来,小洁的爸爸在好脾气地呵呵笑着,那笑声显得游移而滑稽。为了礼貌起见,懿冬只好也对着他微笑了一下。
小洁的爸爸见状,立即热情地扑上来,向懿冬伸出手来:“你好你好!欢迎你来我家!呵呵——”
懿冬虽然有点吃惊,但已经不感到意外了,他也笑着和他握手了。他感到自己对这个男人,越来越有好感了。
然而,这种友好的气氛却很快无情地破坏掉了——懿冬的手还没从小洁爸爸的手上拿下来,胳膊就被小洁大力拽了过去。“走!”小洁用命令的口气,拽着懿冬的胳膊大步流星地朝她的房间里走。
懿冬被小洁拉进房间之前那一瞬间,只来得及回头望一眼,只见小洁的爸爸满面笑容地看着他们。然后,门就被小洁“砰”地关紧了。
懿冬打量着小洁的房间,房间里的空间很窄小,收拾得却很整洁。单人床 上,铺着素色格子的被单,以及同色系的被套和枕套,床 头贴着一张海报,上面是四个挂着电吉他、姿势各异的披头士,韩冬认出其中的一个是列农。这张海报,算是房间里唯一算得上是装饰物的东西了。
天蓝色的窗帘旁,是书架。书架上的书倒不是很多,但在第二档和第三档都塞着满满当当的CD;书架旁边的墙上,挂着一个棕色的木吉他。
“喜欢我的房间吗?”小洁从墙上取下吉他,若有若无地随意拨着弦。
懿冬笑笑,说;“像男孩子的房间。”
“你喜欢长发的女生吗?”刘彩洁突兀地问他。
懿冬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手指着门外,压低嗓音问她:“那个人,就是终于得到你妈芳心的……恩……竹马?”
刘彩洁大概是觉得“竹马”这个词有点搞笑,就捂着嘴巴乐起来。懿冬趁机忍不住地说;“小洁,我觉得他对你很好哦,你对他么……恩……好象态度有点过分!”
是哦,这么巴巴地赶回来给小洁带好吃的,而小洁的态度,却是一点都不肯领情,这个男人,真是够惨的!
小洁听了懿冬的话,停下拨弦的动作,眼里一下子又贮满了忧伤。
“懿冬,我……怎么也忘不了爸爸!至于这个人,竟然想做我的爸爸,所以,我恨他!”小洁有点咬牙切齿,右手用力刮了一根弦,发出刺耳的“砰——”的声音。
懿冬看着她,不知说什么才合适。
小洁继续忧伤说:“我真的不明白,我妈,怎么能接受这样一个猥琐的男人?她以前不是一直和我爸很相爱吗?可是,为什么我爸一尸一骨还未寒,她就又结婚了呢?我恨她!恨爱情!恨一切……”小洁突然伏在吉他上哭泣起来。
懿冬也用忧伤的眼神看着小洁,他其实也有着和小洁一样的迷茫——自己的爸爸和妈妈,不也是这样的吗?他们是大学同学,曾经有过浪漫的年代,小时候,妈妈经常翻着影集,告诉他,这是她和爸在哪里拍的照片,一边说,一边笑。可是,过得好好的,突然就天天争吵起来,然后就说要离婚……
爱情和婚姻,为什么是这样的不堪一击呢?
他感到很无力。
小洁突然抬起头来,脸上的泪花在灯光下闪烁着。她起身打开写字台的抽屉,拿出一个5寸大小的镜框,摆放在桌上。
懿冬凑过去细看,上面是个眼睛大大、面部轮廓分明的男人。那男人瘦瘦的,身上穿着黑色的呢绒大衣,一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扶着站在他怀里的小女孩,面对着镜头,露出些许的笑容出来,但眉宇间,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
他怀里站着的小女孩呢,大约有八、九岁的模样,两根麻花辫子从扁扁的脑袋上垂在胸前,辫端系着丝带一精一心捆一绑成的蝴蝶结。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盯着镜头,红润的小嘴巴嘟嘟的,好可爱地依偎在爸爸的怀里。从面目轮廓看,小女孩有点像小洁。
“哦,这个女孩子,难道是你么?”懿冬指着照片上的女孩子问道。他有点怀疑她不是小洁,因为和现在的小洁相比较,毕竟还是有着蛮大的差别的。
“是我哦,认不出来啦?”小洁看到照片,情绪变得好起来,她兴致勃勃地说,“和爸爸一起的照片,我最喜欢这张了!”
懿冬看着小洁现在头上那被剪得碎碎的短发,不禁笑着说:“小洁,其实你扎麻花辫子很可爱的喔!”
小洁一听懿冬的话,情绪立刻就低落下来,她嘟着嘴巴说:“我不会编辫子哦,爸爸要是还在的话,那……”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有点哽咽起来。
懿冬见小洁又要伤心了,灵机一动,忙转移话题。“哎!你会弹什么曲子?”他指着吉他问小洁。
小洁没吭声,她低头开始弹奏起来,一阵流畅的音符从她娴熟的指尖流溢出来,带着淡淡的惆怅和忧伤,小洁一边弹,一边低声地唱起来,她的嗓音低沉而有韵味。
无论多少伤
我愿燃尽心焰照四方
融化人世间冰霜
只要明月知道我所想
长路永夜又怎样
我要漫天心焰再滚烫
烧出天边一道光
浴火重生天地尽芬芳
彼岸再盛放(没错楚乔ED那个不是广告啊)
他感到有点吃惊,因为在学校,从没见过小洁唱歌,并且,他也不知道,她的歌会唱得这么动听,以及,带着如此彻骨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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