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蹄
人呼气成霜,霜却成不了雪,兀地消散在风里。
“臣已经叫人算过,”黄浪适时地向言道说。“明后两日艳阳高照,出兵之吉日,还望将军别犹豫,别动摇。”
言道点点头,合上书,叫黄浪下去了。也许有时天算不如人算,这次无论是大雪冰封还是艳阳高照,都得打这仗。
千济境内,木恪驻扎之地——也就是靠北的山更高一些,且由南至北,山脉陡峭上行,十分刁钻。上次一战,言道知道随克肯定上当,所以叫士兵减少其他武器,主要背着箭筒,此时再去,这是行不通的了,刀剑才是硬家伙。
当时冲入大帐,黄浪收下千济王随克的人头后,曾留过一小撮人马在那里,这些人时刻监视着千济动静,且分批回来禀报情况,并没乱过一次。言道暗自惊异,赵靖为了战争养的“刀片”竟当真有些本事。这些士兵每回都报说,前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并无人从北方而来偷袭他们。
看到千济的余部如此“缩头乌龟”,燕朝的士兵也是士气高涨,想要一下子端了他们。有几个伍长也直接跟言道说想要一鼓作气,直接占了他们的地儿,把上次没拿来的战利品都补齐喽。
实则越是这样,言道心中越不安。他安排兵分三路,一路贴着山路行至北面的山谷,从山间直捣木恪军营;另一路从南而进,最后一路在山西侧待命,万一他们要跑,只有西南两方向可选,只要看住了,就尚算安稳。
言道不停地与前方的探兵确定,刺幽那里当真和木恪打得水深火热,而答案一直都是肯定的。若真是这么打下去,那木恪的兵力耗费极大,哪怕他掉转马头来救自己之领地,恐怕也难成了。
出兵日期就定在后日,这两日言道又叫各人都好好休息。
“这样分散兵力,每路就会削弱些。”黄浪和言道说。
“我心中不安,若有变,这样还能保全。”言道回答道。“你先下去吧,早些休息。”
“是。”黄浪看了他一眼,没走。“将军,不是属下多嘴,主将决定的事情,就不再疑虑畏缩了。且天气愈加寒冷,早些结束,是国家之幸。”
言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翌日,探兵还是照例回报前方情势,言道叫他们明日只在千济等待接应即可。
照例,这日晚,言道一夜无眠。这倒无关紧张兴奋,只是保持这么长时间清醒的他,会在第二天的时候到达最佳状态。人言因地制宜,这是言道“因人制宜”的好法子。
“这样的将军叫士兵多休息,恐怕不能服众,是不是?”楚阔的声音一响起,言道觉得这扑面的凉风都带了香味儿。“听说赵妤主将当初,练时狠辣,休息时也绝不含糊,所以不仅有巾帼英姿,还被称为‘分明将军’。”
言道温柔一笑说道:“我醒着就最合适,只要你不说,哪个兵能知道他们的将军这样熬过一夜呢?”
楚阔放下手臂说道:“这仗打完,无论输赢,我都有话要跟你说。”
“不可以现在就说?还跟我卖关子?”言道眨巴着眼睛问。
“不行。我要去休息了,我可没有将军的体力。”楚阔说着就往回走了。
言道笑着猛一下拉他回来说道:“到时候让你见见将军真正的体力如何,可好?”
楚阔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叫他拉着呆了一会儿。待回过味儿来,楚阔一把撤回自己的手,愤愤地走了。言道闷声笑了几下,仰头看着星星,叹了口气。
第二日,三路兵早早启程,照言道所说,动静尽量小地去往战地。言道身在前路,向千济的北部行进。
言道和士兵一齐贴山而行,只听得不知名的鸟类在山峰之上盘旋呼叫,声音凄厉不绝。沿山前行,安静不已,言道的心中却隐隐不安。山坡越行越高,待行到接近山谷处的地方,言道以手势号令后方兵士小心行路。这里的山峰陡然而上,高度已经足以让人生畏。
“你听,是否是土木的埋伏?”言道低声问黄浪。
黄浪不由笑道:“是风吹山石,将军过于紧张了。”
言道定了定神,示意后方进了山谷之后,紧贴山壁而行,莫要离开或走散。
这山谷刚刚行至一半,只听鼓声大作,四面突然亮起火光!言道心下大惊,立刻号令所有人沿山而躲。那山峰之上,忽然落下许多大石头,石如雨下,直砸得人心惊,鸟胆战。言道心叫不好,大声号令向后贴山撤退,自己打马就走,后面的兵一定也是被夹击了!
这边大燕的士兵在山谷之中,本就黑暗,还有落石乱砸,更不知东南西北,天地何处,只知四散奔逃,哪里管如何逃亡。言道用剑左挡右拦石头,略受了些伤,奋命杀了出来。
果真如他所料,那边千济按山势,低处用箭,有草处还射出火箭,而围在山谷里的燕兵则用落石,真乃“瓮中捉鳖”,碗中杀人。
那本该与刺幽酣战的木恪突然出现于山头处,高声喊道:“赵潜!你以为只你会用计吗!我家军师真不欺我,只有这样才能拿住你!”
言道边抬手挡箭,便打马上奔。那“破光”嘶叫一声,直直地冲了上去!
“言道!”楚阁在后面大叫一声,心一横,赶了上来。
木恪冷哼一声,拿好弓弩,叫左右误伤这燕朝皇子,自己要生擒了他。说罢,拿出狼牙弯刀,只待言道上来后,大喊一声冲了过去。
只见言道之流星剑与木恪之狼牙刀翻飞交手,锋刃相碰,叮当作响,火光四溅。大燕将军与千济首领心中都有气,这里气的是自己莽撞出兵,中其奸计,将这几万士卒之命置于危地,实属该剐;那边气的是这人用计灭自己族人,还杀了王上随克,千刀万剐刀劈斧砍难解自己心头之恨。
就在二人正在山上你争我斗之时,只听远方有马蹄之声。远处,黄沙扬起,为首的人举一醒目红旗,上用黑墨大书一“秦”字。
秦征文这旗子,就是举给言道看的,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自己率兵来包围他们军士,要将这燕朝的兵将一网打尽才算完。言道一边抵挡木恪的大刀,一边给山坡下的人打手势,好不心急。
此时,只听木恪突然大叫一声:他那右臂忽然中了一镖。楚阁快马而至,第二镖已经发出。那后面千济的弓弩兵见状,霎时对准底下,众弩齐发。
言道脑中只“轰”的一声,五指忽然变得冰冷。电光火石间,他大喊一句“小心!”便向弓弩发出的方向倒去。
这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
那马还留在山坡之上,而言道已向下翻去。寒意随着弓弩扎在身上的痛一齐袭来,将时间都凝固了。
好像,这一生至此就要结束了。
“哥哥将来会不会是皇帝呀?到时候你穿得漂漂亮亮的,坐在那里,姝儿就去参拜你。”在很小的时候,赵姝就这样说。小孩家口无遮拦,不知忌讳,总是黏着赵潜说笑。那很小就懂事的四皇子会笑笑,竖起指头“嘘”一声,然后和妹妹去玩儿。
赵妤的武功是他逼着练的,实在没少被她恨,后来爱上这军营,实乃一大奇事幸事。
三哥才自清明志自高,又怎会在科举之中帮人作弊?涉及这件事情的陈家人基本已经死绝,又有谁能证明他的清白呢?四皇子没说过,在他心中,赵渊一直是最好的皇帝人选,若他登大统,海清河晏一定不只是说说。
还有赵溯,唯一比他小的皇子,是真明白还是假糊涂?那李瑞、方正平、齐沙扬等人,又是否能归来北方呢?
赵靖,他夜里可能睡得安稳?
只是,都没机会知道了。
忽然,一把银色的剑立在他的眼前,少年挺拔的身影与树并立,白衣如雪,面色似霜,带着一层汗水,只休息两下,就又开始练武。一招一式,坚定倔强,受伤从不喊疼。待黄昏已至,少年收了剑,转身面对他,只扯着嘴角浅笑一下,放下剑,伸手向他。
“言道,一起走?”
楚阔,这次我不再看着你了,我要自己走,你要保重。他想。
在这短暂的降落中,言道脑海中闪过众多人物事件,只是最后也没能抓住那只手。外面,喊打喊杀的声音不绝于耳,但是自己的身体,已经逐渐归于平静。
再见了,我的楚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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