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丽丝早早吃过晚餐,拄着拐杖出门去看邻居老友艾琳,艾琳前日在火车站附近摔了一跤,出不了门,桃丽丝一有空就过去探望她。
我做了一份沙拉,卷缩到我的小房间边吃边上网。平日里这时候,我大概是在厨房忙着做饭吧,日复一日的家务很无趣,如今却连忙碌的机会都失去了,内心又一阵凄惨,怀念起那种烟火气的忙乱和饭菜的香味。
打开Gmail邮箱,查看一下邮件。有一份来自公路收费站的账单,车前窗挡风玻璃上安装了自动缴纳过路费的小设备,如果有费用产生,会自动发一封邮件给我。我查看了之前一段时间的过路费,几乎每天都去过海伦家的方向。我又登录了银行的在线账户,我们的联合账户,刷卡记录结合过路费记录,几乎可以推断我离开家第一天,他开车去接了海伦,然后一起去了悉尼南部的皇家国家公园,路上加了一次油,下午回到市区在商场买了五百多刀的东西,吃了一顿很丰盛的晚餐。
他不是说一整天都在找我吗?仿佛可以听到我的心撕裂的声音。
恐怕这一切都是个笑话,也许我只是在做梦。从日常的波澜不惊的生活突然被拽入一个荒诞混乱的卡通片,我惊讶到无法适应,手忙脚乱,站立不稳,恶心到想吐。
小时候,我家在河边,我家正对着一个小小的、长条石砌成的码头,码头两边分别有不同的功能,上游一侧洗米、洗菜、洗衣服,下游那侧刷洗马桶。虽然水路已经不是主要的交通方式,也还会经常开过运货的船只。
我家西面的隔壁是一个很大的院子,以前是地主家的财产,后来不知为何变成了集体所有的屠宰厂,每天宰杀一些猪送到河对岸的菜场出售,偶尔也会宰杀牛。杀猪的场所在大宅院的里面,从来不给我们围观。而每次杀牛的时候,屠宰场的工人一大早将牛拴在门口的路边。走过路过的人都会停下来看刀子被插进牛脖子的过程,像我这样的小孩会呆呆地一直看着血咕噜噜地往外流,直到血流干,牛的尸体被小板车拖到阴森森的大宅子深处。我不敢跟进去,就站在门口,伸长脖子探头进去瞧着,却什么都看不到。许久,百般无聊了,才突然想起来应该去上学了,就这样我上学迟到的次数差不多跟杀牛的次数持平。
而我家东面隔壁的老宅子空置了,邻居一家人都在外地工作。每周日下午,会有很多人步行、骑着自行车、骑着三轮车、骑着摩托车来到这个老宅子,一起听课、祷告、唱歌。
一大早听猪们临死前的尖叫,午觉醒来,躺在床上听旋律悠扬的唱诗。直到上高中,猪的惨叫和民间教堂的歌声成为我成长过程中的背景音乐,直到上高中离开家。
我本来以为这辈子不会有比这更荒诞的经历了。
一般屠宰场宰的猪都是用拖拉机或者卡车运来的,直接停到屠宰场门口,将猪们径直赶进去就可以了。但是有一次,不知道为什么突发奇想,用船运了一批猪,请一两百头猪下船、沿着码头的石阶爬上岸、乖乖地走进屠宰场的大门,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屠宰场的工人们加上住在附近愿意帮忙的村民,十来个男人用围剿敌人的阵式,在猪的动线上围追堵截,结果还是很不理想。
先是有十几头猪直接惊吓地跌进河里,前蹄飞快地刨水,头仰着发出急促的尖叫声。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知道了原来猪是天生会游泳的。另外一些猪好不容易爬上了台阶,却决定不沿着规定路线去屠宰场送死,横冲直撞地乱窜。有几只试图闯到我家来,原本站在河边看热闹的我,吓得赶紧往家跑,关上门。不过,关门其实也不影响继续看热闹,我家的木门一共分成三扇,半边是整扇的门,另外半边的门分成上下两扇,闩住下面半扇,我还能垫着凳子,从上半扇的门洞里往外看疯狂突围的肥猪们。
最终,还是人类胜利了。每一只猪,包括落水的和爬到对岸的,每一只都被抓回来,在后面的日子里变成一块块的肉在菜场卖出。也许还有一小部分上了我家的餐桌。
我及时关门,把猪挡在门外的功劳,没有得到大人们的表扬,却足够我在学校里吹嘘很久了。
而此刻,在异国他乡,我的心情如同那些猪一样绝望和惊恐。那个趴在门上冷眼旁观的小女生都知道,既然已经被运到屠宰场门口,做濒死的挣扎其实很滑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