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这就是我们结婚用的新房啦。”吕茜打开房门时,笑嘻嘻地对她未婚夫说。陆军自然是很开心的,但当他走进房间里时,他听到了脑里的责骂声,他感到自己就是个废物,是个无用的人,他怎么能让自己的未婚妻住在这样房间里呢,这哪里是什么新婚房。这个房间仅仅只比上次他们租的那个大一点点。正对着门的是两张木椅和一张木桌,斜对着门有一扇窗户,而在门的左手边放着一张双人床。但是这间房间是有厕所的,想到这个,陆军觉得这间房间比上次那个好太多了,他跟吕茜终于都不用大半夜去到几百米外的公共厕所大小便了。
“陆军,你看这里。”吕茜把他拉到床前,用手指着墙上说。陆军看到了一个用红色硬纸片剪成的“囍”字。“这是我剪的,你觉得好看吗?我想结婚嘛,总得贴点什么的,你看这样多喜庆,又不花什么钱。”吕茜撅着嘴,骄傲地说。陆军凑上去,在她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笑着说:“你说得对,我未婚妻真能干呢。”陆军看到床的右边贴着一张写满字的纸,但是由于眼睛近视看不见,他只好跪在床上贴近一点看。原来是吕茜写的主祷文。陆军转过身来对吕茜说:“你怎么不叫我写呢?”
“那你是嫌我写得丑是吗?”吕茜不服气地说。
陆军见状,笑着说:“不是,我们的新婚房,我也得出点力不是?”
“这又不费什么力,照着抄不就完事了吗?再说,都说好了让我布置,给你个惊喜的。”
“行吧。”陆军说完继续看着主祷文,他发现这和上次的房间里贴着的内容是不一样的,但是他不知道这是出自哪里的,就像上次那张内容一样。陆军在心里默读了一遍:
“我们的在天上的父:
愿人们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在这大地上,
愿你的旨意行在这地上,
就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天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
救我们脱离凶恶。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
直到永远,阿门!”
陆军念到“阿门”的时候,他把这两个字的音都拖得很长。他在想,有上帝吗?有主吗?他自然是不信的,他只相信自己,他知道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如果有上帝、有主,为什么一直到现在他还是这样的穷困潦倒呢?但是吕茜是信仰上帝的,但这并不妨碍他爱她。毕竟有个信仰挺好的,不是吗?在困难的时候,在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至少还可以想想上帝,想想那个主,说不定此时他也正在某个地方惦记着你呢。吕茜也不强迫陆军信上帝,毕竟信仰是自己个人的事,他可以选择信,当然也可以选择不信。
陆军站起来的时候看见墙上贴着三个字——家之主——同样也是用红色的纸片剪成的。他愣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念,是从左往右念“家之主”呢,还是从右往左念“主之家”,还是不论从哪边念都可以。
“这该怎么念啊,茜茜?”他指着那三个字问她。
“你觉得该怎么念呢?”
“我觉得……怎么念都可以吧,家之主,主之家,不都有道理吗?”
“对呀,家之主说的是我们两个啊,而主之家指的是这个家是主的呀,我们是主的家的主人。”
陆军看着她那可爱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他用手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说:“好吧,好像是挺有道理的。但是……”
“但是什么?”
“你过来坐在床上我和你说。”
吕茜走过去坐在了陆军的旁边,“说吧。”
“可是为什么主不一视同仁呢?为什么你要住在这样烂的房间里,而其他一些人却是那么有钱,住在那么好的房子里?难道我们的努力有比别人少吗?”
“可是我们有的,他们也不一定有的呀。”
“对,我们有的他们也不一定有。可是我总感觉无论我怎样努力,生活还是这样的糟,没有一点改善的迹象。你和我住在这样的房间里都多久了,我总是不能让你过上好一点的生活。我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一点用都没有。让你这样跟着我受苦受累。”
“你别这样说,你不用这么自责的,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努力,努力给我好的生活。虽然现在我们过得很艰难,但是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我每天都在笑着。如果我现在很有钱,物质上的什么都不缺,我也不一定过得很开心的呀。我知道我们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好的,我们会住在一栋很好的房子里,我们会生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放假的时候我们一家人会一起出去玩。”
“谢谢你,茜茜。”陆军看着吕茜说:“我再去多找一份工作吧,找一份夜班的。这样可以挣多点。”
“嗯。”吕茜把头靠在陆军的肩上说:“我相信你,你一定会让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的。你说我妈妈会知道我们两个明天结婚吗?”
“你是指在天上知道?”
“对呀,我总感觉妈妈在天上看着我呢。”
“或许吧。不过还是不知道好,那样她就会认为她的女儿现在过得很好。”
“我妈妈走的时候对我说,叫我要找一个真正真心对我好的男人,不要找像我爸爸那样的负心汉。”
“可是你爸爸很能挣钱啊。”
“哪又怎么样?他对我妈妈一点都不好,在我妈妈快要病死的最后一个月里,他一次都没有出现过,一次都没有!你知道那一个月里,我妈妈活得有多痛苦吗?当时我甚至都希望妈妈能早点结束生命,不过现在好了,妈妈在天上会过得很好的。”
“好了,不说了,和你去吃饭吧。”陆军站起来,站在吕茜的面前,弯下腰轻轻地吻了一下吕茜的额头。吕茜站起来挽着他的胳膊,他们一起走出了房门。
他们俩到楼下的快餐店简单地吃了个饭,十块钱两个菜,还有免费的例汤。吕茜觉得这已经很好了,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而且他也深深地爱着自己,并且他一直在很努力地工作,好让她过上好日子,为什么她还要要求更多呢?她没有要求更多,能这样和陆军吃个饭她已经是很满足了。她吃的很饱,在用纸巾擦嘴的时候还不小心打了个嗝。陆军在旁边故作很嫌弃,而吕茜则在那咯咯的笑。
吃完晚饭后已经快要七点了,吕茜说想去广州塔那边看看。从沥滘到广州塔那边走路的话要差不多两个小时,他们没钱坐地铁或公交,所以只能走路。他们手拉着手,就这样走着过去了。到快要九点的时候,他们终于都走到广州塔那边了,这时他们两个都已经很累了,不过当看到闪烁着绚丽灯光的广州塔时,他们还是很开心。
他们仰起头看着塔顶,吕茜在想,如果有一天能和陆军一起在那高高的塔顶上该多好啊,哪怕只有几分钟,在几千米的高空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她看着陆军的脸,但是陆军并没有看她,他还在仰望着塔顶,他在想,将来有一天一定要带着吕茜去塔顶看看,他知道吕茜一直都盼着能上到塔顶上,从他们第一次看到广州塔时吕茜那激动的神情他就知道了。可是去到塔上得叫好几百的门票费,他得更加努力地挣钱了。
他们两个走到了珠江河的边上,靠在栏杆上,相互依偎着。他们的目光停留在广州歌剧院上,一个类似贝壳的建筑。他们不约而同地想道,将来有一天能到里面看看歌剧该有多好,就像那些有钱人一样,周末能够这样悠闲地看歌剧,陶冶情操。此时道上的人已经不是很多了,大部分吃饱饭出来散步的人都已经回去了。珠江河上也只能看见一两艘轮船在来回地游荡着,当然,轮船里面是那些有钱人。或许陆军说得对,从外表上看起来,他和那些有钱人没有什么差别,不能看出谁是有钱人,谁是穷光蛋,他们都是一样的,甚至陆军比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要努力的多,他在一刻不停地努力工作挣钱。这也是他不相信有主的其中一个原因,他不敢相信至善的主会这样对他。难道不是吗?为什么有的人出生时嘴里是含着金钥匙的,他们有着富裕、和谐美满的家庭,能够接受良好的教育。而陆军呢,他连他的亲生父母都不知道是谁,他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院长告诉他,他在公园的花丛中捡到陆军时,他身上仅仅裹着一件薄薄的外衣,除此之外便什么也没有了。但陆军并没有怪他的父母,他想或许他们的父母活着本身也就很不容易。
第二天,陆军和吕茜来到离他们住处不远的一个小教堂举行他们的婚礼。没有亲戚朋友,也没有神父,只有他们两个。婚礼的程序只有相互交换戒指,戒指是用十块钱现金折的,他们各折一个,然后相互交换戴在对方的手指上。他们在耶稣像面前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回到新婚房锁上门后,陆军把吕茜抱起来轻轻地放在床上。他先是亲吻她的额头,然后是她的鼻子,再到她的嘴。她闭着眼睛,嘴唇微微开启,在等待着他的嘴唇。她一直都喜欢他吻她,她觉得他吻得很好,很用心,很温柔。从他吻她的方式,吕茜能感受到他对她的爱。陆军缓缓地脱掉了她的上衣,再把手伸到她的背后解开了她内衣的纽扣,她的的乳房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他面前。他亲吻着它,他喜欢她的乳房,他觉得它有一种天然的美。事实上,他爱着她的一切,无论是肉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当然,吕茜也爱着他的一切。
很快,他们两个都是赤裸着身体来面对对方。他们的皮肤在紧紧地贴在一起,仿佛被粘上了一样。他们在贪婪地亲吻着,他们的舌头交织在一块。陆军用手抚摸着吕茜的头发,他轻柔地进入了她的身体。吕茜轻声地喘着气,陆军慢慢地加快了速度。在抽插了几十次后,陆军往床的右边一躺,吕茜顺势躺在了他的身上。吕茜缓慢地律动着,她把手支撑在他的腰上。他们两都在喘着大气,显然他们两个都有点累了,陆军在做着最后的几次抽插,在快要射精的时候及时地把它抽了出来,射在了外面。他们大汗淋漓地抱在一起,精疲力尽,吕茜在不久前就已经高潮过了。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的交合之欢了,在他们相恋后的第三天,他们就把他们各自的第一次毫无保留地给了对方。因为他们知道彼此都将是对方一生中陪伴自己走到最后的伴侣了。他喜欢和她做爱,当然她也喜欢和他做爱,他们觉得这是人世中最快乐的事了。在做爱的时候,他们可以忘掉一切,忘掉一切烦恼,那时只有他们两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他们在进行身心的交合,他们都感到他们即将融合为一体。
在他们婚后几天,陆军来到东莞的一个工厂打工,流水线作业,组装电子产品。每小时十五块钱,每天工作十个小时。分两个班,夜班和日班。夜班的工作时间是晚上八点到第二天早上八点,日班是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而且最重要的是包吃包住,这可以省下很大一笔钱。陆军计算着,一天能挣到一百五十块,一个月就是四千五百多块,一年就是五万四千多块。五万四千多块,陆军心里想着,那他这样干两三年就有十几万了,拿这十几万做本他可以先做做一下小本生意。而吕茜则是留在广州,在他们住宿的地方旁边缝织衣服,一个月也有两千多块。
关于做什么小本生意,他们很久之前就有过讨论。吕茜想的是在广州开个小花店,陆军对吕茜说:“开花店不好,挣不了什么钱,应该开个小吃店。”
吕茜不懂,问为什么?
“这你都不懂,做生意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得看市场,市场上需要什么就做什么。平时谁会买花呢?一般都是逢年过节,或是生日的时候人们才买花的。当然也有人是买花回家里种的,但现在还是少数。但是小吃就不一样了,什么时候都可以吃,想吃、有钱就买来吃。也就是小吃店需求量大,只要我们做得好吃就行。而且广州人又是那么喜欢吃,有事没事就吃。我们可以卖你家乡的小吃。”
“我抓到重点了,重点是我做菜好吃。”吕茜得意地说。
陆军咯咯地笑着,“对对对。而且你家乡的小吃又是那么的好吃,肯定很多人来买的。”
“粉皮,凉皮,豆饼,糯米籺,何茂公什锦菜……”吕茜掰着手指头数着。
“不过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做的那个排骨菜了。”
“当然。”吕茜显得很神气的样子,“那是我们家传的。”
陆军看到她那神情就很开心,“看把你给牛的。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那么几年后我们就可以做老板了,不用给别人打工了。很快我们也可以过上小康生活了。”
“是啊。到时候我要开一个花店,里面什么花都有。”
是啊,如果一切都顺利发展的话,生活会变得越来越好。当然前提是努力工作,努力改善生活。每天的工作让他们两个都感到很累。尤其是当陆军做夜班的时候,夜班是每半个月一换。陆军从晚上八点就开始坐在椅子上,一直做到第二天早上八点,期间屁股没有离开过椅子半分钟,手上也是没有停歇过。在他旁边的一个工友看见陆军一连几天都是这么干,忍不住说:“兄弟,看见你每天这么干活我差点就以为这个工厂是你家开的了。不用那么卖力的,你得懂得偷懒。偷懒懂吗?”陆军摇头,“难道拿人家工钱,不应该把活干好?”那位工友说,“没人叫你不把活干活啊,只是我们可以做得轻松一点。偶尔得放慢速度,偶尔得起身活动活动。哪有像你这样干的?”他拍拍陆军的肩膀,接着说,“你现在是年轻而且又是刚来,你干久了就知道了。”
那位工友是对的,陆军连着干了几天夜班之后,觉得骨头像是散架了一样。尤其是他的腰,由于长期坐着,现在他静静地躺在床上都会感觉到疼痛。而且工厂食堂的伙食极其的差,基本是毫无营养可言。对于他们一天那样的高强度工作来说,仅仅吃食堂那些肯定是不够。但是陆军又不想像其他的工友那样去外面吃点好的,因为这样可以省下一笔钱。
他们每周都会通上几次电话,倾诉他们对彼此的情感,吕茜偶尔也会向陆军抱怨没有他的生活。她感到她的工友在用异样的眼光来看待她,她觉得她们一个个都各怀鬼胎。吕茜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是生活在底层的人却不能够友好地对待彼此,却是一幅高人一等的样子?明明大家彼此都知道,谁活着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却不能做到相互体谅呢?她们明明知道她们的敌人是贫穷,却硬是要折磨彼此,而不是团结在一起。陆军安慰她说,“茜茜,我知道这是什么一种滋味,我能理解,因为我身边也有很多这样的人。但是我们又能改变什么呢?我们只能做好我们自己。忍忍吧啊,再过几年我们就不用受气了。”
他们的生活在变得越来越好。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工作,他们的银行存款已经有一万多块了。天气在开始转凉,冬天很快就来了。吕茜心想着陆军一直以来冬天都没有一件厚一点的衣服穿,她觉得应该给他买一件羽绒服了。吕茜趁着周末休假来到了一家以纯店,她打算买一件好一点的。虽然是好一点的,但是也只是能买一件一百多块的。她给他买了一件黑色的连帽羽绒服,她觉得无论是款式还是质量都挺好的。她觉得陆军一定会很喜欢。更让她开心的是,她最心爱的人今年终于不用挨冻了。
吕茜把衣服抱在怀里,脚步轻快得像个孩子一样。可是就在她穿过马路的时候,一辆没有车牌的宝马车闯红灯把吕茜给撞倒了。她重重地跌在地上,但是那辆车没有停下,而是飞快地开走了。一位好心的市民打了120也报了警。
吕茜的伤势不算严重,不需要做手术,只需要住院几周就行。医院方面给陆军打了电话,他坐最早的一班车赶到了医院。他看到了吕茜,她脸色苍白,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尽管很痛苦,她看到陆军后还是开心的笑了,她对他说,“刚才医生告诉我,我有了,我们有孩子了。”有那么一两秒,陆军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因为他知道,他们现在根本就养不起孩子。
由于抓不到肇事司机,医药费用的都是他们的钱,他们辛苦挣来的钱。一直到吕茜出院,他们存的钱差不多已经用完了。他们又回到刚开始的时候了,一穷二白。陆军感到这几个月以来都白干了。他们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了,他们甚至看不见未来的路。吕茜肚子里的孩子是不可能打掉的了,因为已经好几个月了,打掉吕茜也会因此送命。而且吕茜现在这么虚弱,需要静养好久,陆军需要照顾吕茜,不可能回到工厂继续工作。但是他们仅剩的钱已经不可能撑到那个时候了。
回到住处之后,他们两个都躺在床上,但是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静静地躺着。他们都知道,他们之前对生活的希望,对生活的憧憬,像泡沫一样破裂了。
吕茜摸着肚子,仿佛能摸到肚里的孩子一样。陆军看着吕茜,感到对不起她。他把他的手放在她的手上。吕茜看了他一眼,把头靠着他的肩上,对他说,“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我累了,生活已经没有希望了,我们自杀吧。”陆军吻着她的头发,只是说了句,“嗯。”
“你觉得他是女孩还是男孩?”吕茜问他。
“我希望是个女孩,像你一样的女孩。”
“我觉得对不起他。他本来就没有机会选择生命的开始,现在还要帮他选择生命的结束。这对他太不公平了。”
“是不公平。可是这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那就是不要出生。不要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比存在过要好。让他出生,等待他的只有痛苦。”
“我们养不起他,更不要说教育他了。我们现在连我们自己都养不活。”
“所以我一直都希望我的父母没有把我生下来。”
吕茜看着他的眼睛,“我有点害怕。”
陆军把她抱得更紧,“不用怕,有我陪着你呢。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再也没有痛苦了。很快就会解脱的。”
陆军打开了煤气瓶的阀门,煤气挣脱着往外涌出,发出嗤嗤的响声。他们对彼此露出了最后的笑容。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