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痛人生

2014年8月，我被诊断为多发性骨髓瘤，2019年6月复诊，指标一切正常。医生说，历经五年，在临床上可以算是治愈，但骨髓瘤一定会复发。所以，我不敢说自己战胜了癌症，只能说与癌魔达成和平共处的协议。当然，我希望这个合同的有效期是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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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伊始，一切还很美好！

母亲因为眼睛不好，到专科医院检查之后，需要做白内障手术。住院时，母亲不断地絮叨着：难怪最近老觉得心慌气短，就怕是要得大病。没想到还真要来医院挨一刀，看来今年运气真不好......看到母亲小题大做的样子，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甚至有些娇气。手术很顺利，需要在医院观察几日。眼缠纱布的母亲，此时已是全盲之人，饮食起居全得靠我。因为孩子还小，夜间无法留院照顾，只能早晚奔波。冬日寒风凛冽，六点出门，搭乘最早一班公交车近一个小时到医院帮母亲打饭；晚上等她吃完洗漱之后再挤公交车回去照顾孩子。母亲住院头尾才十天，但已让我体会到家有病人的心力憔悴。

尽管开年不利，我对2014年还是充满期待。因为那年春节，南方难得“千门万户曈曈日”，似乎征兆着一年的美好。对于自己日渐虚弱的身体也因美好的期盼而异常迟顿，一边谋划着工作上的事，一边还在酝酿研究生毕业论文。周边朋友只见我忙碌，不见我叫累，夸奖我“强悍”“威武”，更让我感觉良好，理所当然地把推销保健品小医生善意的警告当成别有用心。

身体在不知不觉中虚弱，最开始是hold不住高跟鞋，后来是爬楼气喘，慢慢地想到走路、爬楼就害怕，最后发展到腿脚水肿。潜意识中的害怕和讳疾忌医让我失去基本的判断，自欺欺人地认为是天气渐热、年龄渐长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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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到休假，终于可以调整一下。为了犒劳半年的辛劳，一家人来个说走就走的短途旅行。行程中才意识到身体问题的严重：柔软的床让我气喘窒息、走一小段路就心跳加速，脚皮肿胀的感觉就像秋季的皮肤一样紧绷。从未有过的恐慌提醒我应该查询一周前的体检报告。手机报告语焉不详，但蛋白尿2个加的结果让我知道身体肯定有恙。无心继续游览，草草结束行程直奔医院。

接下来就是在医院里奔波，排队、挂号、等待，从肾病的诊断到骨髓瘤的怀疑，从抽血化验到骨头穿刺，从一家医院到另一家医院，从肾内科到血液科⋯⋯。经过无数的辗转问诊后，最终被确认为多发性骨髓瘤：一种概率很小的老年人疾病，在最年富力强的时候，在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接到确诊报告，我还幻想着老天是在开玩笑，问医生是否诊断错误，医生告知不可能；问起病原由，医生回答，明天和意外谁也不知道哪个更早来临；问该怎么办，医生只说，不想等死就只能向前冲。

直到入了院，我才理解医生为何可以做到如此冷静。百来号的病区中任何一个病人的情况都比我严重。按医生的预估，如果采用靶向治疗，并不影响我上班。可谁也没有想到，我对药物如此敏感，治疗伊始，就出现严重的水肿症状。恰逢主治医生外出，实习医生又一问三不知，被草草打发回家的我只能干等。短短一周，体重飙升了十多斤，腹部肿胀得象怀胎四五个月。等到再见主治医生时，才意识到可能药物敏感，血液科惯用的处理均未见明显成效，才急忙将我转至肾病科。各种检查，多种方案，耗时一个月才消了水肿，然后直接进入二期化疗。

病痛人生

考虑到我对药物敏感，医生调整了治疗方式，由挂床治疗改为住院治疗。从肾病科开始，到后面化疗移植，从2014年九月底至2015年7月，有一半时间，我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度过。呕吐不止、腿和手臂插管、行动不便、身体无力、头发脱落......，癌症患者的所有症状我一样不拉。从第二个疗程开始，我的体重不断下降，最后仅有七十多斤。但即便如此，我仍觉的与其他患者相比，我还算幸运。一方面，我并无身体上的疼痛，相比那些在床上痛的呻吟，甚至一心求死的人而言，我还算舒坦；另一方面，家人悉心照料，姐妹轮流接力，我也无需太过顾虑钱财问题，使得我能全力以赴对抗病魔。

然而，就像我照顾眼疾母亲时焦虑、忐忑、筋疲力尽一样，我的重疾无疑给家庭和家人蒙上了阴影。坚强的老公在家中偷偷抹泪，母亲也惶恐不安，刚上小学的女儿也因为不懂题目几次在电话里着急求助......每个人的脸上都感觉蒙上了灰土，暗淡无光，家里也像是充斥着雾霾，阴郁惨淡，没有笑声，甚至没有交流。日常生活中的突发状况都可能触断每个人心中紧绷的弦。记得2014年中秋节出现难能一见的超级月亮，朋友圈刷屏的如血月亮如此美丽，而躺在病床上的我只看到的却是月亮的冷笑和冷漠。好在两位姐姐挺身相助，请假来照顾，以接替老公上班时的照料职责。24小时都有人陪护，衣物家人帮忙洗涤，所以，作为病人，我无疑又是身心负担最轻的。比起母亲的忧心忡忡，比起老公的早晚奔波，比起姐妹的陪护安抚，我应该是最幸福的，因为躺在病床上养病，我的身心消耗成本最小。我甚至在想，如果一个家庭注定要有一个人生病，由我来生病，也许是止损最小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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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这个特殊空间里，在疾病面前，在生死面前，人生完全是另外一种样子。没有身份高低、没有工作贵贱、没有样貌美丑，只有病床号码，只有疾病种类，只有统一病服。张囗也不再是在哪高就，年薪几何、孩子成绩，讨论的只是什么病种、使用何药、效果如何。生活中最无趣的吃喝拉撒睡成为津津乐道的话题，最忌讳讨论的健康状况和身体反应成为关注焦点。梦想远了，人情淡了，世界小了。在这里永远只有一个主题：全力以赴，早日康复(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康复也许遥遥无期)。今天，张三的好转可以让人振奋几日;明日，李四的复发也能让人心有戚戚。病魔不因你的权重多金手软，也不因你家境贫寒仁慈。所以，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下至十几岁的孩童，即便是躺在床上，也个个面带口罩，严正以待，时刻防御外界病毒的入侵，防止嬴弱的免疫力分心抵御外敌而无力对抗病魔。内心的无助连带削光的头皮都泛起一道清冷的寒光，让整层的病房都透着一种肃煞。

病痛人生

据统计，人类疾病占各项死亡原因之首，达55%。从疾病发现到死亡，时间因人因病而异。多发性骨髓瘤存活时长在5-10年。希望我与病魔的协议能持续有效，带着病却不再有痛，去享受余生。